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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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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连黔眉宇间凝结成冰霜,原本淡漠的性子竟也见了几分的气愤。他执拗地再也不顾君臣之礼,明朗俊逸的面容上染上了愠色。他已不能好好地掩藏起怒意。
他的午儿,怎么能够做如此的牺牲,他绝不允许任何强加于她的伤害。她只能,一直无忧地生活在这明丽的阳光里。远离纷扰,她不该被卷进家国的是非。没有人能打碎她的宁静与单纯。
连申转过身面对他的爱子,不觉苦涩。这个被天下人喻为天人的公子,本是淡泊成性,恩宠荣辱激不起他丝毫情绪。他偏爱逍遥而居,谈笑间天地明灭。那样淡漠的人,竟然也有动容动怒的事。是了,只要有关午儿,他便失了冷静自持。他将这一生的爱与在意,都给了那个风姿卓约的女孩,再也拿不出分毫来给旁人。
“黔,你的心中午儿自是万分重量,可是你却别忘了,她亦是我最钟爱的女儿,我宠她疼她十六年,也是舍不得她离开黑琼,远嫁萻弦。可是我别无选择,况且午儿自己也是愿意的。”连申无奈,所有人都在责备他。他的皇后,他的儿子,他们全都不肯谅解他用女儿一生的幸福换取黑琼短暂的平安与繁荣。可是,他难道真的就舍得他乖巧倾城的女儿,舍得让她走进瀚海沉浮的汹涌里?可是,他是黑琼的王,他有他迫不得已的责任。
“你明知她不可能拒绝。”一句别无选择,连黔不能自制,怒气蔓延全身,“你要午儿为你的无能受罪,若是我,便是弃了这黑琼,也定然不肯委屈她分毫。”
“闭嘴...”连申觉得很累,却不知道怎么责备,“休得再胡说。”对上连黔冷然,语气又不禁软了下来,“你退下去吧,我累了。”
黑眸依旧是来时那样子的淡然,漂泊的白衣衬得他天人般俊逸,他的面容又如神一般喜怒不辨。他也不愿再多费唇舌,转身便走。
“黔,你即便劝得住我,依照午儿的性格,既已是她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况你我皆知,她虽善良,但毕竟以她的才华能力,坐稳萻弦后位易如反掌。没有人伤得了她的,不是吗?你难道...”连申压下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骄傲,只为换的连黔一分谅解。
连黔身形稍作停顿,便不愿再听。转眼已经消失在连坤的视线里。
连申的眼中,是深深地悲哀。午儿,黑琼的洇涟公主,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原本不该属于人间。他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午夜,黔从迷失森林里逃生,抱回了尚是婴孩便可见倾城之貌的她。那之后,他见到了夜夜梦回思念的绝代女子,她说那是她的孩子,她说那也是他的孩子,不过不曾留着他的血液。她甚至告诉了他关于孩子的历经了千年的传说。
于是,他将秘密守了十六年,让午儿安静成长。他知道,关于她,黔是知晓的,只是十六年的爱恋,让他选择遗忘与执着的守护。
细想这十六年,待午儿,自己几乎是用尽了心力。只是十六年后,她不再属于黑琼,甚至不属于她即将远行的萻弦。宿命说,她是天下的。关于天命,他想,还是不要违抗的好。
梅花总是在凌霜的时候盛开。
女孩趁着侍女们沉沉睡去的午夜时候,悄悄打开房门去看窗外落雪似的梅开。白日里见惯了的景色颠倒在夜阑里,该是怎样的一番迷人。女孩安静地靠着一株梅树,梅花飘落在微冷的夜风里,她竟然不觉得凉。
风有些大了,梅飘成了一阵的涟漪。女孩的神色染上一层的迷离。
他静静的走近,为她披上柔软的貂衣,温暖泛凉的身体“小心着凉了,午儿,进去歇着吧。”
女孩并不转头,只是望苍茫夜色“哥,你会怪我吗”
少年揽过女孩“午儿,听我一次好不好,那里不适合你。”
“可是哥哥,如果我说我已经决定了呢?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哥哥,午儿在你的温暖里生活了十六年,难道接下来的十六年哥哥仍旧要这样保护我?哥哥,你有你的妻,你还会有你的孩子,我也要选我的未来。”少女的语气轻柔却坚定,在夜色的苍迷里,带上了梅的诗意。
“我不允许。”少年亦是平日不见的坚毅, “午儿。”
女孩却低低地笑了,“哥哥,纵然我万般不舍,但相聚终有别时。他朝明日,我且看天地笑颜。哥哥,你知道的不是吗,我的命运并不在黑琼。你明明知道的啊。”女孩的眼眸流水般的溢满紫色的笑意,便只见流光溢转,绝代瑰丽。
“你.....是心意已决?”再开口,少年已经妥协。似乎只能放她远行。她说她的心,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那么,留着她的人,便也失去了意义。可是,要他怎么相信,疼爱了十六年的女孩,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生命的阳光里,留下转身的荒芜。
女孩浅笑点头,眼眸里已是深切的痛。
哥哥,我真想一辈子在你身边,听你淡然言笑。生命十六年的光景,我愿珍做记忆,永不老去。只是,别时,我只能以此般无情面对。伤心能够治愈,留恋却只会牵绊。十六年,我能做的只有离开。
你听见了吗?连锦孤山上的魂魄,在沉诉千年的孤独与幽怨。这一刻,我选择的,只有将恩情斩断。
“午儿,你再也不是我的午儿是不是?”少年言语间的悲伤化作凉夜里噬人肌骨的冰霜,包裹了女孩无助单薄的心。
原来十六年高筑的关于离别的防线,在他逆转的悲哀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哥哥,哥哥,我该怎样才能,抚平你依然溃堤的绝望。
轻轻地拥抱住孩子一般的少年,他果真是世人面前俊逸淡雅的公子吗?别人说他淡泊说他无思,而此时,他却是如此的无依,让人心疼。哥哥,可是我没有来世。如果可以,我真想,用来世换你今生为我而生的悲。
少年眼底缱绻着醉意,在这错乱的温暖里,在这离别的悲伤,在这不能摆脱的纠缠里,醉着。午儿,十六年前相逢,是我生命里不能言说的奇迹。而今,你要脱离我的生命,又怎么忍心。你可知道,你早已镌刻进我的骨肉。我早已与你言说,穷尽一生的守护,早已对你许下今生今世的约定。
他见她轻轻一笑,淡去了悲伤,紫色的双眸缠绕着梦境般的绝美。她宿世的容颜是与这天地匹配的风华。
很久很久以后,连黔再想起这样的拥抱,这样的笑颜,才发现,原来,是可以用来一辈子回忆,一辈子温暖的。任凭时间怎样的流转,他都愿意为了这样的一个微笑,遣散尽忧伤,筑成堡垒,埋葬自由。
只是这时,他仍旧是江湖传闻里天人般的尹易公子,仍旧逍遥。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隐藏起的孤寂与释然。就在前一刻,她对他说,哥哥,纵然今后别离难聚,纵然我交托不出生命伴你左右,可是我却永远是你的午儿,十六年间情意誓死不休。
然后她看着他眼底积聚的关于离别的不忍开始消散。他说,是呢,永远是我的午儿。他离开时,尚且是微笑着的。
直到他离开视线,连儛慢慢蹲在飘梅的寒意里。有开始痛了,这样的感觉太无力,太糟糕。十六年从不间断,她不知道,这样的疼痛到底是因为什么。意识竟然有些不清晰,她一时失去了知觉。
连儛从昏天暗地里醒来,冰寒已经褪尽,浑身仍然乏力,目光稍稍前移,迎上的是母亲焦虑而舒心的笑容。
“母后”,连儛淡淡地笑了.“我还好。”
“我的孩儿,母后真为你担心,你的身体………….”皇后再没说下去,用手绢擦拭眼角的余泪。
连儛依旧笑着“母后,5个月后,我是一定要准时启程的。”顿了顿,连儛接着说“哥哥还不知道吧?”
皇后安静的摇着头“今日我以与你共游神庙掩了过去。”
“这就好。”连儛点头“不然他又该担心了。”
“孩儿,”皇后不觉又流泪“都是你父王不好,你从小没吃过苦,一下子就要嫁到那地方去,况且你身子也不好。”
“母后,萻弦可是富裕繁华的大国,我哪里是去吃苦呢。”连儛轻笑,阳光像流泻的云彩,溢满了嘴边。
皇后亲昵的抚摸连儛有些凌乱的发“你这丫头,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连儛笑着,天真烂漫。
没有人陪伴的午后,连儛一人在宫廷之中漫步,墙外如何繁杂,早已无关于她,她喜欢这份静谧,恍若世间唯独剩下她一人。
“你怎么打碎了东西。”一个女孩尖厉的声音传入连儛的耳中,打扰了她的清净“这可是给王和王后的午茶。”
“不是我打碎的,明明是…………”唯唯诺诺的女子声音,带了胆怯,带了委屈。
“明明是什么?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是你打碎的,还想抵赖?记得吗,等下到王后面前承认错误。”是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连儛慢慢地走过去,所有人立刻不出声了“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一并人匆匆下跪。万万没有想到洇涟公主会出现在眼前,她受宠十六年,被王与公子捧在手心是没有人敢得罪的,虽然好性子,却是不能亲近。
连儛看了看跪地的人,最前排的明明是连婓,母亲早逝的公主,论年龄,她大自己几天,自己还应该称她一声姐姐。由于她母亲走得早,她一直被冷落,素来听闻她懦弱,却不想被一群奴才欺负。若是平日里听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但今日碰上了,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
连儛走近破碎的茶杯,银耳莲子撒了一地。
“公主,小心手。”是刚才尖厉的女声。
“放肆,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在我没让你说话之前,最好闭嘴。”连儛说得并不大声,却是不怒而威。
那人吓得不敢再出声,唯诺的低下了头。
“谁‘不小心’打碎的?”连儛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唯有连婓看着连儛,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姐姐,你先起来。”连儛双手扶起连婓“你我同是公主,况你年长于我,对我行礼,让我如何承受?不过一杯午茶,是否你打碎本无大碍,只是这帮奴才愈发大胆,不治治还了得?”
“我再问一遍,是谁打碎的?”
“我…….”连婓欲开口,却被连儛眼神打断。
“不说是吧,那我只好宫刑伺候。”连儛目光一凛,语气更为骇人。
“公主恕罪,是…….我…….我………”刚才尖厉的女声再度响起,只是现下如蝇般细微。
“起来。”连儛冷冷地命令,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腿一直在打颤。
“过来。”连儛又出口,她只好走近连儛,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你可知对主子不敬是什么罪吗?”
“奴婢知罪。”那人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忙忙地又吓得下跪“公主.........恕罪。”
“那你是知罪仍犯,罪加一等。”连儛平静如水的言语透着着零下的温度。
“妹妹,既然她有改过之心,就暂且饶她一次。”连婓似是不忍瞧见此状,又出来求情。
连儛刚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若是拒绝,不是会让连婓更难树立威信?她就道“姐姐是好心,可却不知,她们太过于放肆,若不教训,今后怕是无法无天了,但今日是姐姐开了口,也不好有悖姐姐性情,你——”连儛指了指面前的女孩“扣除两年年禄。”
连儛又扫视了吓得发抖的一群人“你们扣除半年年禄,各自掌嘴五十,若少了一下,再加一百。”
“是,是,多谢公主开恩。”一并人都各自掌嘴,丝毫不敢怠慢。
“妹妹........”连婓想着是自己的原因让一大群的人受罪,竟有些自责。
“姐姐不必说了,这对她们已是最轻的惩罚。”连儛打断她的话,虽是极严厉的话,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姐姐陪我走走吧。”连儛转身时说。
“好。”连婓疾步跟了上来“妹妹可有话要说?”
连儛淡淡开口,似是闲淡的话语,却震惊了连婓“姐姐可知自爱为何意?若是让这群奴才凌驾于你之上,那么这已经不仅仅关乎道姐姐的尊严,更是我琼国的耻辱。我知姐姐你心性善良,但这种善良是不是应该加个限制?若一味的包庇维诺叫做善良,我不愿苟同。希望姐姐今后在处事方面,有个准则,该罚的罚,该赏的赏。你我是姐妹,姐姐又年长于我,这话本不该由我说出,只当您是亲姐姐,我也没怎么好顾忌的,姐姐不会怪我吧?”
“妹妹说的是。”连婓只能这样说。
“姐姐若觉得我说的不是就不必往心里去,若觉得我说的是,也权当忠告。”连儛笑着说,语气是如此的云淡风清。
“妹妹的话,我会琢磨。”
连儛望着与自己迥然不同的连婓,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自己其实是羡慕这个失去了骄傲的女子的吧。
连斐站立在她身后,目送她清冷绝美的身姿消失在阳光虽盛,仍是寒意渗骨的秋日里。她从不知道一个女子也可以将冰冷与肃然表现得这样完美。不远不进的距离,不深不浅的言语。几分的玩笑,几分的慎重,几分的疏离。
可是为什么,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掠而过的羡慕。连斐想,自己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得到疼爱的机会,失去了身为公主的骄傲,她有什么可以羡慕的。
可是这时的连斐并不知道,那之后连落泪也不能的颠覆,是在此时埋下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