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剡羽

4、岚和冉荷

　　“到底是莫白重要还是我重要？莫白！莫白！莫白！你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惦记着莫白！你有没有哪怕是一天，心里是完完全全只有我的？”冉荷拍了桌子站起来，隔着两步之外，依然是岚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脸。
　　眼泪狼狈的滴落，她再也忍受不了的冲出门去。
　　一推开门就是一阵刺骨，她脚下不停，直直的冲进鹅毛大雪中去。

　　干净到凌冽的空气从头到脚洗刷着身体，从里到外，一点点的凉了愤怒，平息了悲拗，凝结了泪水。
　　夜空澄澈，世界只留下了白与黑两个颜色，更多的，那些晕染在路灯周围的温暖的昏黄，那些吐露在残雪下沉眠的枯槁，那些脚印形状从白雪下偷偷露脸的湿漉漉的黛青，都在冉荷的奔跑中被抛诸脑后。
　　她一路一直跑一直跑，嘴边呼出去的白雾打湿了脸，冰凉的湿润和干涸的泪迹绷得脸生疼。她的发丝随着奔跑飞散出去带走热量，她低着头直到再也跑不动摔倒在雪上。
　　坚硬，又柔软。
　　鼻子撞上去还是会疼，但是碰触的地方全部柔顺的退让出不规则的形状。被自己的体温所融化，沾湿了毛衣，加速了热量的流失。
　　简直就像是，那个一直从自己身上带走温度的女人一样。

　　看上去坚硬的面具，一样会伤人，可是内里柔软的心，却又总是让人舍不得离开。而就在这样反复的过程之中，流失的是彼此的亲密，信任，留下累累伤痕。
　　冉荷是个神经非常强韧的女孩子，若非如此，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友日日夜夜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友总是为另一个人牵挂心神，心系忧虑，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友总是半夜里接了一通电话就匆匆出门。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莫白需要她，她都不会有二话。
　　总是被一个人抛下的冉荷，每每一句挽留还没开口，那个人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后。
　　空冷的夜，她拥被独坐，凉到心里。

　　身后有鞋子踩在雪上的吱嘎声，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不难想象高挑的混血女人弯腰低身的优雅，也许还有一些令人垂涎的诱人，可是冉荷早已无心欣赏。
　　“岚，我们分手吧。”
　　风卷鹅毛呼啸而过，不一会儿两人的身上都堆叠了厚厚一层雪，身后的女人一言不发把她提起来：“先回去。”
　　“不，你回去。”冉荷把自己的手腕从对方的遏制里挣脱出来：“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在下雪。”岚说。
　　“那又怎么样？又冷不到莫白。”
　　岚叹了口气，大团的白雾从她口中飘出好像一口惆怅的烟，她抱起双臂摆出那副冷静的模样：“你这个样子回不到家，你什么都没有带出来，钱包，电话。你身无分文，连身份证都没带，你要怎么回X市？”
　　“……”
　　“回去拿钱包吧。”

　　之后两个人默默无言的往回走，出来时转瞬即至的距离，回去的时候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
　　冉荷脚上的室内鞋单薄得很，走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岚默默走到她面前，背对她蹲下身。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她不得不开口：“上来。”
　　冰冷的手迟疑着搭上肩膀，身体贴上自己的后背，烫人的泪水就滴落在她的脖颈里，想说别哭，却清楚她并不想听。
　　岚背起她走回家，两个人的家，收拾得干净漂亮，温馨舒适，她当然不会忘记当初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冉荷欢呼着蹦到她身上来，让她好一顿训斥，然后耸拉着脑袋乖乖走开。
　　但是其实，她是喜欢她没头没脑的亲热的，开心就欢呼，难过就低头，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和在明缦眼中看到的那个成熟的冉荷不同，在自己眼里，她始终都还是个孩子。
　　能让自己的心里柔软下去，板着一张脸欺负她，看她嘟着嘴巴敢怒不敢言，不管怎么折腾，她也是不会记仇一样，只要给一点点好处就能眉开眼笑的守候在自己身边。
　　想要揉揉她的头发把她抱进怀里，想要亲亲她的眼，却说不出谢谢。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谢谢你在我身边。
　　谢谢你对我的包容，宽恕我所有的任性和不讲道理。谢谢你对我的忍让，一再的为了我背弃自己，不论当初多么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的事情，最后你总会为我做，不管你多不情愿，也都愿意为我打破底线。
　　其实一直，都是你在包容着我，在你面前任性的我，才是自私又卑劣，好不顾及的像个孩子。
　　默默的守护着我的你，才是更加成熟的那一个人。

　　不跟你吵架，不是因为我成熟，不是嫌弃你幼稚，只是，我其实并没有与你争吵的资格。
　　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却更加的，不想放弃你。

　　那天夜里被追杀到走投无路，从酒吧后巷里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女孩，张大了一双写满惊艳的眼。
　　岚见过很多人的惊艳，却从来没有一个，像这样单纯而毫无杂念。
　　她穿着断了跟的高跟鞋，拖着崴了脚踝的脚，一头栽在那孩子的身上，一句话没说，望着她，却知道她一定不会放任自己不管。就那么，被疼得生生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是一双离得极近的眼睛，里面清澈的印出自己的脸，然后那张脸拉远了一些，她突然反应过来挥手给了她一巴掌。
　　莫名其妙的就被扇了耳光的女孩子却只是捂着脸傻傻的看着她，那一刻，她心里是想笑的，绷紧了很久的弦，突然松开了。放松的窝在舒适的大床上，她抬着下巴趾高气昂的命令：“给我倒杯水，要温的。”
　　那孩子眨巴着眼睛，抿了一下嘴唇，捂着脸转身去倒水。
　　她冰霜冶艳的素颜上瞬间绽放笑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却在心里留下了温暖的记忆。

　　一直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过客，在这暂时的避风港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任何时候，只要莫白需要她，只要有必要，她就会对那个孩子笑着道谢，说一句再见。
　　可是不知不觉的，东西越买越多，最开始的换洗衣物，到后来占据了那孩子整整半个衣柜。每次冉荷忿忿不平的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她腾地方的时候，她看着冉荷郁闷到扭曲的脸就会觉得一阵神清气爽，然后不自觉地就买了更多。
　　喜欢的咖啡机，习惯的食材，很适合那个沙发的抱枕和沙发垫，铺在客厅地板上的圆形地毯，客户公司赠送的红茶杯，偶尔照下来就留在手机里忘了删除的冉荷的照片，还有只卖套装的漂亮水杯。
　　就是不知不觉，就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填满了那个房间。不知不觉，每个地方都是自己和冉荷黏在一起的影子。杯子是成对的，牙刷是同款不同色的，拖鞋是冉荷挑的，钥匙圈上挂着冉荷家的钥匙，冉荷的枕头被自己换成自己喜欢的。
　　如果晚上起床喝水，就能看见那孩子侧躺在沙发上裹着被子就快要掉下来。
　　会让自己忍不住偷笑，笑够了，喝完水，发发善心，把她翻回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半夜把她拖起来看碟，泰国的日本的美国的鬼片一部接着一部，她不是通过那些血腥恐怖在发泄压力，她只是……喜欢那孩子躲在自己背后，整个人都抱着她，依靠着她的样子。
　　然后看完了，她心满意足了，冉荷就会哭丧着脸抱着枕头蹲在房门口，苦苦哀求她分出一半的床铺。其实，岚很愿意晚上有个舒服的人形抱枕。她只是不肯放过任何调^戏冉荷的机会，非要逗弄得人恼羞成怒，红了眼圈，才女王一半嗯一声：“上来吧。不许闹着我，不然就把你踢下去。”
　　冉荷就一猫腰迅速的窜上床，钻进被子里安下心来很快的睡着。
　　而她，撑着脑袋，看着她睡着的脸。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天，冉荷突然掉落的眼泪，再多的不舍，她也只会生生的割裂。哪怕不舍。
　　可是看着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打下来，岚的心都化了，她一直欺负冉荷，怎么欺负冉荷都只是生气，从来不会，从来不会伤心难过，她从没想过，她只是眼泪，就能淹没了她全部的理智。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一直追逐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停留的人，一直为着一个无望的目标在前进，终于，她也能有一个归巢，那么为什么不呢？
　　停下吧，这孩子多好？就留在这里，多好？

　　到了家，岚气喘嘘嘘的把冉荷放下来，冉荷从来没有见过岚这样狼狈。大冬天里汗水打湿了鬓发，贴在腮边，脸颊红红的，喘出的气全都化作升腾的白雾，连脑袋顶都要冒烟了。
　　她以为，岚永远都会是那样冷静优雅的模样。
　　“快进去。”岚推她一把，然后跟进来，先让冉荷去洗了澡，然后找了感冒药给她吃了。冉荷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岚已经换过衣服，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用药膏涂抹被冻伤的地方。
　　冉荷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流下来。
　　“别哭了。”岚突然抬头说，她手上有药膏，不能抱住冉荷，但是她心里已经很想很想，等不及要给她一个拥抱。
　　想保护她，再也不想让她哭，这是当时看见她流泪时唯一的想法，却不想，这些年来让她哭的人总是她。

　　“岚！”岚微微蹙着眉，温柔的表情让冉荷不顾一切的扑上去。顾不得药膏瓶子被撞翻，顾不得撞到了茶几角，顾不得把岚都给扑到地上去，她攀附着眼前的女人，四肢并用的紧紧抱住她。
　　“岚！岚！岚……”她一直叫着岚的名字，一直哭，把头埋在岚颈窝里。
　　岚用没有药膏的那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不要分手！不要分手！我不要跟你分手……”
　　“嗯。”
　　“不许丢下我，不许总是丢下我！”
　　“……嗯！”
　　“……我喜欢你，岚。”
　　哭得一脸花猫一样的女孩抬起脸来，惹得岚憋不住笑意。
　　“嗯。”

　　“冉荷。”
　　“哎？”
　　很多年以后，莫白死了，岚突然想起那些年的风波，对那个抱着猫逗小孩玩的女人说：“我爱你。”
　　“……哎？”冉荷愣了一下，肥肥的花猫终于趁机跑掉，顺便在她脸上踩了一脚。
　　“哎哟！死猫！”冉荷大叫起来追过去，小孩跟在她身后叫着：“妈妈基友！”
　　“不是基友，是加油！你个小笨蛋！”
　　“基友！基友！”
　　“唉……都说不是啦……”
　　岚看着她们闹腾，笑得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