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辞情》玄瑾言

10、第三章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1）唐溪

　　（1）唐溪
　　虽然对这一切已经隐隐有了感觉，但当得知真相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无法承受。
　　匕首刺入风影楼主后背的那一刻，不远处正在酣战的烈焰、千寒、金绫统统愣住。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对楼主最忠诚，最担心最牵挂楼主的银泉会在背后给那个人最致命的一刀。
　　刀剑声停止，双方弟子各自退到一边，将那三人围在正中。
　　林墨辞慢慢转过头来，看向那暗红衣衫的女子。
　　风吹起她的发丝，林墨辞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原来真的是你，小溪。”
　　时光飘忽辗转，一路退回七年前。
　　初出江湖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只以为凭自己的一身本领以及手中的长剑便能守住一切。
　　林墨辞是在洛阳城边的情心湖畔遇到唐溪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穿一身鲜红的衣裳，眉目如画，却坐在湖畔哭泣。
　　“哥哥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就从家里逃了出来。我不可以被他们抓回去，哥哥会惩罚我，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十六岁的少女，在丝毫不了解她背后是什么的情况下将她带回了天武门——那个他长大的地方。
　　后来，就是震惊江湖的那一场大战。
　　唐门门主为寻幼妹奇袭天武门，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洛阳苍山之巅天武门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当年的天武门主，也就是林墨辞的师父为保住天武门最终决定将那个少女交还唐门。
　　然而，寻回幼妹的唐门门主坚持认为是天武门诱拐了他的妹妹，暗箭伤人，重创天武门主。
　　林墨辞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夜，师父的血染红他的衣。
　　林墨辞更忘不掉，师父是如何一声一声说出那般凌厉的诅咒，毁掉他的一生。至此，他便只能用他的一切去守护那个叫做风影楼的地方，同时守护着自那一战之后一蹶不振的天武门。

　　“我早该想到，你会因此恨我。”林墨辞按住胸口低咳几声，唇边一缕苍凉的笑，“可更该去恨的人，是我吧。”
　　“所以，你对我哥下手，毫不留情？”唐溪冷笑，神色中却没有一丝悲伤。
　　那个哥哥，那个曾用她和妹妹试药的哥哥，她反倒要感谢林墨辞替她杀了他。
　　“恨？说起这个字，没有人比我体悟更深。林墨辞，你知道被你的师父送回唐门后我的日子是怎样的么？表面上我是唐门备受尊敬的溪姑娘，可实际上我不过是我哥的一个实验品。大哥用我试药，每一日我都活在毒发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中，胆战心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非当日你狂妄自大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我，我至少还有一个逃脱的机会。”唐溪声嘶力竭，“林墨辞，你知道这些年是什么让我在剧毒中活下来的么？就是对你的恨！”
　　林墨辞看着面前的人，微笑。
　　恨，是么？
　　她恨他，他又去恨谁呢？
　　恨来恨去，又能如何。
　　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他早已看不清对面女子的容颜，血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埋入黄土中。
　　还有一个答案没有揭晓，林墨辞却早已没力气回头，只背对着身后那个银衣少女开口，“那么你呢？银泉，为什么背叛我。”

　　夜幕低垂，沉沉的雾霭笼罩了绮蒙山。
　　银色长衫的女子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喃喃开口，“其实，也不叫作背叛吧。从一开始我就是唐门安排在你身边的。我是唐溪的妹妹，唐泉。”
　　林墨辞这才想起，其实有很多巧合，只是他没有发觉。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楼主。”银泉的声音清冽，眸子里神色哀戚，“情心湖，你救下被人追杀的我。我问你，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风影楼的四大堂主里有三个是天武门主精心挑选的最优秀的弟子，只有一个银泉是在林墨辞执掌风影楼后加入的。
　　林墨辞常常问自己为何会允许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因为心里的愧疚，因为她和她的相似，风影楼主作了此生唯一一个不慎重的决定。
　　所以，他就付出了代价。
　　血早已湿透了墨色的衣衫，林墨辞声音愈加低弱，“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花了五年时间在我身边，只为了在最后，给我这一刀，是么？”
　　他是很郑重的在问这个问题。银泉却无法说出自己的答案。
　　“当然不是。她还做了很多事。”唐溪抢先开口，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目光冷冽如刀，“比如在药庐里放艾草，比如故意引着白羽晴绕一段路，比如在门外结阵将你们两个困住……”
　　其实还有很多事，但看到对面的人闭上眼睛，唐溪便没有说下去。
　　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的，毕竟，那是曾给她希望的人啊。
　　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影楼主一声声的低咳敲在无数人心上。
　　“你……你们恨我，所以要我的风影楼陪葬，是么？”林墨辞笑了一下。那是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笑，然而此刻却出现在那伤痕累累一脸苍白表面上已在绝境的人脸上。
　　在场的人为那个笑容震撼，他们却不知道，林墨辞的那个笑只是因为他透过重重包围看到了正从不远处跑来的女孩儿，因此相信了一句话——
　　你该对自己付出了七年的地方有信心，该对你的四个堂主有信心；我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可以保护你。
　　“我欠你的，如果你要我的命，可以拿去，但如果你要我的风影楼，不能给你。”
　　“到了如此境地，高高在上的风影楼主，你还以为自己有谈判的资格么？”唐溪冷下脸来。
　　“没有了么？”风影楼主抬手一掌击在自己胸口，插在后背的匕首飞出，掌力透过身体震伤身后女子，银泉连退几步跌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却失声唤着楼主。
　　“就在刚刚，你讲故事的时候，风影楼岚焰令已出，洛阳，甚至整个江北的风影楼众会马不停蹄的上山。那么，以你的实力，还足够要我的风影楼陪葬么？或者，你还想像七年前那样，再战三天三夜。”
　　唐溪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当年唐门之所以能逼天武门主交出自己，无非是因天武门主不愿牺牲无辜妄造杀孽。然而，很明显，从风影楼主这七年的行事风格看，他最不怕的就是杀人。
　　“好，那我要你的命。”权衡之下，已有定夺。唐溪沉声，手中红绫扬起，缠上林墨辞的手臂。
　　“不行。你不能要他的命。”
　　一个女子就那样突破了重围站到了他们之间，用带着些傲气的口吻对唐溪道，“在我治好他之前，谁也不能要他的命。”
　　唐溪楞了一下，不知道面前这个毫不懂武功的女人是怎么在唐门毒阵中完身的，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勇气对着自己说出那样——霸气的话，好像林墨辞是她的私人物品。
　　“我知道你想问我有什么资格这么说。”白羽晴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慢慢举起来，她手里捏着一条银色的小蛇，吐着鲜红的芯子，
　　“现在，你知道了么？”
　　白羽晴挑眉，陡然松手，银色的小蛇像利剑一般射向唐溪。
　　唐溪脸色霎时变了，作为那些蛇的主人，她太清楚被那条小蛇咬一口会是什么后果。她没有躲，因为她躲不开。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杀死那些蛇，而那个人永远不会救她。
　　然而她错了。在蛇窜向她的那一刻，林墨辞一道指风，切断红绫的同时将那条蛇斩成两段。
　　白羽晴瞪了一眼身旁的人，“你救她做什么？”
　　林墨辞没有说话，那一道指风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身子晃了晃，白羽晴伸手暗暗扶住他。
　　“你，能控制那些蛇？”唐溪神色惊恐。
　　“是啊，我能控制它们，而且马上那些毒物就要跟我过来了，我会让它们把你的人都咬死，你怕么？”白羽晴微微仰起脸，目光清冽看的唐溪发寒。趁着对面的女人发愣，白羽晴压低声音对林墨辞道，
　　“让你的人退回楼中去。快。”
　　林墨辞疑惑的看她一眼，而后回头冲千寒一个眼色，后者指挥着风影楼弟子迅速撤离。
　　就在这时，唐门的队伍忽然一片混乱，尖叫声不绝。唐溪回头，惊讶的看到不远处一大群毒蛇、蜥蜴、蝎子正缓缓将自己和唐门弟子包围，而对面，林墨辞已经带着白羽晴急退入风影楼中。就连地上的银泉也被另外三个堂主带走。
　　唐溪看着那道大门缓缓合上，看着林墨辞身子刚一站定就弯下腰去不住呕血，看着站在他身边的白羽晴紧紧拉着他的手。
　　那个人，该活不长了吧。
　　她之所以在听到风影楼主病危的消息之后迫不及待的煽动唐门进攻风影楼，并不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灭了风影楼，而只是——不想让他死于病榻。
　　可是现在，当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站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时候，她居然真的愿意相信，那些话是真的。
　　毒虫已经到了眼前，周围的弟子倒了一片。唐溪闭上眼睛。
　　“我要救她。”靠着身边的人才能勉强站稳，林墨辞声音肯定。
　　“哦。”白羽晴沉着脸检查他后背的伤口。
　　“帮我。”
　　“喂，你不会真的相信我可以控制那些东西吧？”白羽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他以为她是神么？
　　“你不会。但是，你有办法，对么？”林墨辞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信赖，“我不能让她死。特别是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