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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们之前认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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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定雪进了玄关,却意外的发现他家的地上居然没一双多余的拖鞋,只有两个小狗的磨牙塑胶骨。看来入冬以来最近他家的客人,很少很少。因此家中才忘记准备客人的拖鞋。
她也没有问他,便直接轻轻撇掉自家拖鞋,赤着五指袜在他黑色的实木地板上走,地暖传来的温度从脚掌渗入血液。她却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滋长,挠得人心慌。上次沈蕤穿了他的拖鞋吗?他的家中并不像有女人长住的样子。
走着走着,她感到轻飘飘。这里,是芮程阳的家。曾经感觉那么遥远,此刻,怎么一下这么近,找到他的餐桌,苏定雪将小锅垫着隔热板放在上面。
餐桌是黄花梨的长脚正方桌,宽不过一米,袖珍简介,对放着两张真皮的高脚镂花椅。他内室的厨房整洁如新,看来像从未没有开过火。她回头:“对了,你先喝点汤吧,我给你盛碗饭。”说罢她开门回到自己的家里,找来一个白底蓝花的大瓷碗,从饭锅里盛出一碗苏州软米,再加上两块腐乳。放到了他面前。
芮程阳从一开始坐在餐桌椅上看着她,从进门到放置食物,递给他筷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轻细妥帖。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一瞬间他产生了错觉,和她算是初识不久,为何感觉如此熟悉?“无事不登三宝殿”,定雪的热情,让他不由的对她进行了打量。可是她没有一丝谄媚和亲昵,不仅落落大方,而且举止坦率。并没有带来任何其他信号。仿佛就只是“一位老朋友”。
看到她把青花瓷碗和筷子放到眼前,他才收回打量的顾虑。打开小锅盖,一阵香味扑鼻而来,炖的是排骨扁尖炖海带,典型的苏州菜。清香怡人,正冒着热气呢。不论如何,人家都是一片好意。他忙道:“真不好意思,刚认识,就让你忙。”
“别客气。你吃吧,我先走了。”看到他喜欢菜色,她应该功成身退了。
“怎么就走呢。”芮程阳奇怪,但看到她真准备走了,他不由收起防备,道:“再坐会儿吧,一个人吃闷着呢。”
“我……”苏定雪左右为难。
“怪我行动不便,招呼不周。我去给你倒杯饮料。”芮程阳自责。
见他真要起身,苏定雪忙过来道:“我自己来就行。”走到饮水机前,她看到玻璃柜里的玻璃杯,拿出两个,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芮程阳,一杯捧在手里。芮程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开动了起来。汤的味道很好,海带滑腻,扁尖有口感,骨头汤还补钙。她真是细心。味道和营养都做到了,还很合他的胃口。两人一边闲聊着哈尔滨的雪,冰灯节,他在东北大山农户客栈炕头上的趣事,和北京冬天的鬼天气。让这个家里稍微的热闹了些。
定雪看着他慢慢的喝着汤,看着他下巴下新出的青须,忽然一阵心慌。忽然间才意识到:“我居然在他的家里看他吃饭。就这样看着他。不会是做梦吧。”这样的想法顿时让她不自然起来,于是她站起身,借助着打量他的家,而驱散这种不自然。
这个家一尘不染。除了黑色意大利真皮沙发,整个家里都是传统的古典色,手工的黄花梨木椅木桌木家具木流理台,偶然摆放的几件古董是点睛之笔。线条干净,毫无赘物。可见主人的性格,黑白分明。收回目光,她不敢久留,道:“慢慢吃,我先走了。”
这是第三次道别,芮程阳也不便挽留,但见她已经走到门口,穿好自己的拖鞋,他忙站起来:“谢谢你。苏定雪摇摇头,在她轻轻的把门带上前的一刹那。芮程阳忽然脱口而出:“苏定雪……”她回过头疑惑的看着她。“我们,之前认识吗?”他还是问出来了存在心中的疑惑。“不。”她轻轻摇头,顺手带上门。
她走后,室内仿佛多了一股淡淡的兰香。是她的味道。芮程阳回忆着刚才,苏定雪她拿玻璃杯和倒开水给他的情景。她打开玻璃柜,倒水后将杯子放到他的面前,坐在他的对面,毫无心机的打量着这个从德国带回来的马克玻璃杯。一点都没有去陌生人家时应有的好奇打量或是局促。这一幕,像一卷录像带,在他的脑中回放。
“她的动作怎么就能这样流畅自然呢?”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他还是试图搜索脑中的记忆,以解开自己的疑惑“她好像认识我,可我不记得她呀。”蓦然,他依稀记起这么一个人!这几年,在公寓大厅里。他曾数次和她擦肩而过,可她不仅没有像今天这样问候他,每次不是转身就是匆匆走过,有心无心的退到一旁好像躲避着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若不是看着桌上的汤,芮程阳几乎要以为今天这是场幻觉。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既然没有答案,芮程阳还是决定不要多想。
天性坦诚的他,曾接受过许多朋友的帮助,也曾这样帮助过许多的人。因此,他最终并没有将今夜邻居的帮助,上升到特殊分析。只在这样的夜里,站在阳台上看着她家传来的灯光,心里感觉到人与人天生相处的一种温暖。
这是第一次,她为他做饭。这位芳邻,大概是天生淡定从容。他最终结论。她就这么的来,又这么的走了。整个过程,停留没有超过10分钟。还真像个田螺姑娘。这样的女人,是他生活中从未见过的。不是演播室里忙碌精干的女同事,不是导播厅里紧张活泼的女助理,不是名流界里一尘不染的美女名媛,不是时尚界里香艳逼人的女妖精,仿佛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却带着一种吸引人的出世之感。感觉熟识,却又陌生。
苏定雪的家虽然格局与芮程阳相通,然而却大量的运用了暖色调。暖橙色的壁纸上,浅绘着白色的蒲公英伞,和芮程阳乳白色的壁纸对比,呈现出了两个主人不同的个性。
打开家门,回到自己小窝里。苏定雪才感觉到一种后知后觉的高兴。半天缓和下情绪,看着五彩斑斓,都是布衣枕头的家里,他家的硬线条家装与她的温暖小窝真是不同。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她才放松下来,嘴角不期然溢出一丝微笑。他能得到她的照顾,这或许是与他相邻的满足。这让她快乐。在这样的夜里,站在阳台上看着他家传来的灯光,第一次感觉和他如此接近。北京仿佛有了一位亲人。她的新年也不再是一个人的孤寂。
清理完厨房的家务。将另一部分的汤盛进自己的瓷碗里,她带着汤匙,用盘子端着汤回到书房,才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台式电脑一直开着,里面还显示着她刚在等汤炖好的时候,看的一篇文章。那是芮程阳公共博客里,一篇他前晚上传的文章。那篇文章叫做“依然快乐”。
“这两天的烦恼被亲朋好友和同事们的关怀冲淡了许多。总在想,等好起来的时候,该如何去感谢他们。平时经常提醒自己:要珍惜现有的,很多东西拥有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失去之后才明白那是被赐予的幸福。现在,和我上中学那次住院时一样,强烈的觉得:能正常走路就是幸福。
人的适应能力是如此之强,从未想过我也能在24个小时之内基本熟练的使用双拐,也会用拐杖开灯,上楼下楼。终于明白,所有那些使用双拐的人需要多大的毅力和体力。也终于意识到,轮椅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发明。也开始学会计算每一次动作。去另一个房间取一样东西,都要想想还能顺便再拿些什么,因为走一趟实在不容易。衣服上也必须有足够的口袋。
还是不敢相信,一个简单的下蹲动作,不知道需要多久我才能重新做到。好在播音的时候,大家看到的只是上半部分。等创伤期过后,我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而这个春节的特别节目,我也一定要把它完成,虽然会有遗憾。
但我依然快乐,即使是一个人在家中与双拐为伴。
我也想起,那部小时候父亲让我们看的希区柯克的经典电影《后窗》,里面的男主人公也是一位记者,也是工作中摔伤,然后整条腿打了石膏在家中养病。其中的一个镜头就是他想尽办法去给石膏那头的脚挠挠痒,而我也在一夜之间懂得了,这的确是一个缘自生活的真实细节。不同的是:影片中,给这位记者在夜晚送来温暖的,是后来成为摩纳哥王妃的影星格蕾丝凯莉;而我打开门,站着的却是家门口那个送外卖的。
芮程阳”
这篇文章,让她心里略略的疼。
炖汤的时候,她才看到的这篇文章。于是她很庆幸,自己住在他的隔壁。至少今夜,他不会那么孤单。她会以她的方式,关怀他。渴望走进,但如果能不进入他的生活,也是好的。因为太喜欢,因为明白彼此的生活差距。有的时候靠近,带来的只能是失望与失去。帖子下,已经有无数粉丝和网友发来了亲切的慰问和关心。轻轻的关掉窗口,她回到桌案上,喝了两口汤,继续写起国际交流会的草案。
喜欢芮程阳很久了。准时收看他的直播,定期浏览他的博客,猜测着他的心情,偶尔让自己的匿名回复淹没在如潮的粉丝堆里。他健康快乐,苏定雪就已别无所求。默默平淡的喜欢着,从未越轨。即使,他就住在隔壁。
她不敢怀有奢望。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没有希望,是因为明白,实现的可能,太小了。她的自尊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