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弈妖局》蝶影微踪

19、第十八章

　　灵眦觉得身周都是腾腾雾气，当然不是恶心的人血雾气，而是那种清香萦绕，安静恬美的雾氛。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火红的菡萏。

　　灵眦觉得异常舒服，自己已经恢复了石头原状，大脑完全不用转动，怎一个爽字了得！

　　然后他感觉自己硬邦邦，冰冷冷的身体被一双手臂温柔的抱住了，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贴在了自己身上。他有视觉，但却不能够看见抱着他的人。那个人仿佛是一个孩子，抑或是女人，因为他听见了他柔软细嫩的声音。他说了很多很多，都是些琐碎的悄悄话，灵眦大脑不运转，所以不能明白他所说的。但灵眦并没有感到厌烦，他只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怀念。

　　久违了的甜蜜的怀念。

　　可是，美好是那么的短暂。灵眦立刻感到了自己沉重而疼痛的皮囊，听到了一个毫无美感的声音，在很烦人的叫自己的名字：“灵眦，灵眦，灵眦！”

　　视力在慢慢恢复，直到他完全看清眼前妖怪粗糙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

　　舒服总是在梦里。灵眦看着桃夭的大脸上绽出巨大的笑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幸运，居然从一个有痰迷心窍倾向的神仙手上幸存下来了！

　　桃夭一下筋疲力尽的坐到在床前的椅子上，嚷嚷道：“终于醒了，我们都快要被吓死了！就知道你和陌殊打起来了，觉得你肯定得被天罚了，没想到赶过去的时候，你还有口气。”

　　灵眦忍受着皮囊受伤后异常严重的沉重与衰弱，撑着问道：“离熏呢？他也还好吧？”

　　桃夭略略一愣，然后说道：“也还好，不过还没醒。问题是他身上明明没什么伤。。。”

　　“我得去看看。”灵眦迅速下床，仿佛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强壮体魄。桃夭倒也没似往日那样咋呼，只是过来搀扶，把灵眦引到隔壁房间，离熏睡着的床前。

　　离熏面色红润，呼吸安稳，很像是睡着了。

　　灵眦老妈一样操劳的一颗心，这才重重放下。

　　大脑缓缓运转起来。灵眦忽然说了一句：“离熏是不是故意不想醒来？”

　　“啊？”

　　“你有香草什么的吗？可以让他再睡个几天的那种。”

　　“啊，有。”桃夭嘴张得可以塞入一个鸡蛋。

　　“还有，血池那边没有问题吧？”灵眦几天没用大脑，它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于是运转起来很轻松。

　　“那个你放心，”桃夭大致了解灵丹原矿的事情，他也算是灵眦的同谋，“还差几个人就可以凑齐四十九个了。”

　　灵眦吸了口气，胸腔那里有点闷闷的疼，他把这疼痛归咎于臭皮囊的软弱。

　　“最好在离熏醒来之前把灵丹练好，让他服下。”灵眦说道，走向门口。

　　桃夭忽然在他身后问道：“你确定小梨花真的喜欢这样？如果那个疯子神仙见异思迁了，那小梨花还不如回到我们身边！”

　　灵眦驻足，略略思索，然后说道：“你曾经也说过，如果有机会可以飞跃成仙，你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摆脱妖的身份。”

　　于是，桃夭也没什么可说了。然后他转换了话题：“你和那个疯子神仙干了什么？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是裸着的？”

　　灵眦迷茫的转头看着桃夭：“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很干脆的晕过去了。”

　　“然后，你瘦巴巴的肩头还有一个纹身，好像是一个纂体字。”

　　“你对着我的裸体还研究出了什么？”灵眦扶着脑袋问。

　　“还研究出你的身材比我差远了！”桃夭鼻孔朝天，荣当大言不惭之王。

　　“好吧。”灵眦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去。

　　黄昏，城北独孤府衙，门庭若市。

　　宾客往来不绝，宝马香车，蛾儿雪柳，暗香从女客身上暧昧的散发开来。

　　今天大宴宾客是为了庆祝二公子独孤忠的新婚夫人已经有喜。

　　本来，怀孕是没必要昭告天下的。只是，独孤府财大气粗，一向是整个茂麟的社交中心。庆祝新二少奶奶有喜，不过是本期酒会的主题罢了。

　　席间，大家发觉二公子独孤忠满脸堆笑，脸色红润，看来已经摆脱那场大病带来的阴影。
　　曾经，整个茂麟都知道才华横溢，通晓音律的独孤家二公子独孤忠生了一场大病。生命垂危的时候，被茂麟最好的巫婆把魂叫回来了，于是保住了性命。可是，病后的独孤忠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个温文才子完全失去了往昔风流尔雅的迷人气度，变得阴郁，怪癖，易怒。他的才华完全没有了，就好像在那场大病中死去了一样。整个茂麟都在哀叹。独孤家人丁不旺，大公子早逝，只余下一个幼子。本来二公子很有希望能重振家业，却没想到被一场大病完全折损。

　　所幸，自年头取了媳妇之后，独孤忠渐渐走出了大病的阴霾。虽然病之前的气度与才华还是没有恢复，但独孤二公子已经不再深居简出，他的脸上还经常露出笑容，这时人们才记起他还是很年轻的，全身都洋溢着青春与希望。

　　一切都是因为独孤忠的新婚妻子---幼薇。她又活泼又天真，而且对丈夫绝对的服从与崇拜。她认真听独孤忠任何疯狂的话语，用温柔的怀抱和甜蜜的吻治愈他的泪，他的不安，他的伤痕。她就像一剂灵药重新激起了独孤忠对生存的全部热情。本来，锦瑟的事情已经让他陷入了完全黑暗的绝望中。而幼薇的到来，就如绝望的勘测队摸索在黑暗未知洞穴中忽然发现的一束阳光，溺水人手忙脚乱扑腾时忽然抓到的一根稻草，地震幸存者忽然听到的直升飞机螺旋桨发出的哒哒声。

　　独孤忠逐渐有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超然心态。

　　席间，幼薇忽然想呕吐，她微微皱着眉头，水灵灵的眼睛望向独孤忠，纤瘦的手握住他的，花瓣一样的小嘴，作出需要他陪她出去的口型。她的手指有点微微的凉意，独孤忠紧紧握住，带着她离席，有一种轻快的感觉充盈全身，他想这应该就是幸福。

　　幼薇扶着花树干呕了半天，独孤忠抚着她的后背，温柔的，不厌其烦的。他仿佛能看见他的孩子正在幼薇温暖的子宫里慢慢成长着，逐渐舒展着生命与智慧。他看向虚空，视线仿佛穿透时光，他仿佛看见若干年后，幼薇是怎么和他们的孩子在花园里玩耍。

　　一切都这么美好，还充满希望。现在愉快，将来也会是愉快的。

　　然后，忽然的，幼薇的脖颈间温热的鲜血就喷洒在独孤忠的手上。独孤忠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幼薇死死抱住一个蒙着黑巾，招子雪亮到可怕的人。

　　独孤忠听到幼薇嘶声力竭的对他吼，声音变得迥然不同，独孤忠几乎都分辨不出那是幼薇的声音：“走！快走！是强盗！”

　　她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腿，不让他移动，雪白脖颈间的血像山泉一般不住的流。黑衣人焦躁起来，举剑就往幼薇的背上刺。

　　“不！”独孤忠大喝一声，他就要冲向黑衣人，他可不管自己死活，他只知道，如果幼薇死了，那么他在这个世界是又要绝望了。

　　然而，这时，有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有着说不出的魔力，独孤忠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孩子，相貌模糊，衣着光鲜，七彩炫色，就像雨后的彩虹。那个孩子放开他的手，看着独孤忠的眼睛：“想回去吗？想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吗？”

　　“可是，幼薇！”他想回过头，但是不能够。他死死盯住眼前的孩子，一遍遍看他的相貌，然后一遍遍忘掉。

　　“她根本和你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何必在意？等你回去了，你就不会需要她。现在有个好机会，你可以回去的机会。你这一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你就得真的老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了。”孩子的声音不大，但是对独孤忠来说，足够振聋发聩。

　　“今天是既定的独孤家灭亡日，这是一场写在命运里面的灭门。你若是不趁机走掉的话，那么你只有两个结局，一是，也被灭门，年纪轻轻就悲惨的死在这个时空里；二是，苟延残喘的幸存下来，成为一个老光棍，因为灭门后你会不名一文，没有女人会再嫁给你。你会生活的很绝望。然后还是死在这个时空里。”孩子说的话仿佛神写在启示录中的箴言，权威得让人不容置疑。

　　独孤忠向孩子伸过手去，他不再回头看幼薇。他选择丢掉一切，选择那个唯一的回去的机会。

　　孩子带着他走出了独孤府衙。他看见无数鲜血像炸弹一般在他身周炸开。他看见无数死亡的眼睛，瞳孔迅速缩到极小，然后再绝望的放大。他看见独孤忠的父母哭喊着向他扑过来，脖子里裂着致命的伤口。他轻轻让开了，他在血中穿行，滴血不沾身，游刃有余。

　　强盗都被孩子弹开，没有人能伤害他。在就要走出独孤家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妖正在剖开幼薇的胸膛，然后丑陋的爪子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什么。

　　独孤忠想冲过去，孩子回头警告他：“你记住，你若是挣脱开了我的手，那么你就注定要留下来了。”

　　独孤忠犹豫了，他低下头，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孩子的手。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的脑中反复单调的回旋着这一句，他整个意识似乎都被催眠了，失去了一切悲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