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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离恨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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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华后正在后院晒太阳,她半躺在躺椅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滚圆的猫儿,旁边的乌漆圆桌上放着一叠葱油饼。冬日的阳光不烈,薄薄映着她苍白的容颜,如一朵冰雕的芙蓉。白里透红的手抚摸着雪白的猫儿,翠玉手镯在猫儿雪白的绒毛里晶莹生辉。
“皇后娘娘,沈医官求见。”
猫儿身上的手停住。
“宣。”
沈医官自然是沈莹。她先跟华后行完宫礼,然后,沉默退至一边。
“你们都下去吧。”华后的声音还有些慵懒,带着冬日太阳的懒懒气息。
“喏。”众宫女告退。
“娘娘,下毒之事已经查出来了,跟您想的一样。”沈莹见众人都退下,就开门见山说了出来。
“什么?”猫儿身上的翠玉玉镯一抖。华后虽然猜到沈莹的到来也许跟之前所说下毒一事有关,却没想到她会开门见山直接便道出结果。
“是谁?步淑妃?”华后的声音急切得有些发抖。
“娘娘明鉴。”沈莹低着头回。
华后的手再度一抖,竟不自觉抓下猫儿身上的几根体毛,雪球吃痛,“喵呜”一声,挣扎着蹦下主人的膝盖,一溜烟跑了。
华后也早已站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近日沈莹打听到暖玉宫中正在伐树,说是为了春天到来植树。沈莹大感奇怪:春天还远,为什么要急着这么早伐树?于是借给淑妃保胎之便,仔细观察那些刚刚被伐掉的树木……然后大吃一惊。
“殇菩提?”
“不过,就是一种类似于樟树的树木。”沈莹认真答,“它的树干和树叶几乎跟樟树一模一样,只是气味不同。而它叶子的汁水,是天然的堕胎药,连最精密的验毒器具都检验不出来。”
华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殇菩提是西域奇珍,中原少有,所以也极为难得。但是用它害人却比用毒简单得多,所以后宫向来都兴此道。”沈莹冷笑,“她们都以为太医不知,其实太医是医学顶尖,怎会不知这些伎俩?只是一直当做不知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明哲保身吧?华后心中突然一痛。虽然对宫中和官场的生存法则有所耳闻,但此次之事真正牵涉到自己,才感觉到切肤之痛!想到自己的孩子正是被这种默认的规则害死,她心哽如堵。
“本宫要告诉陛下!”华后深吸一口气,含泪重重说出了这一句。
沈莹却笑了:“娘娘,微臣将真相告诉娘娘,只是想向娘娘提个醒,知道今后要防着谁。至于告诉陛下为先王子报仇,最好不要。”
“为什么?”华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莹。
“因为你没有证据。”沈莹淡定地看着华后,“暖玉宫伐下的树木,早已被御膳房当柴火烧了。根本就死无对证。”
“什么?”华后颓然。想了想,又昂起头,“本宫可以让陛下彻查此事!只要步淑妃做了,自然有迹可循。只要陛下想查,没有查不出的道理!”
“皇后娘娘是在说笑呢?”沈莹莞尔,“您也说了,要‘陛下想查’,你现在没有证据,让陛下怎么‘想查’?”
“本宫自会禀明陛下。”华后一字一句道。她说的话,他总是信的吧。
“哈,禀明?就凭娘娘的空口白话?”沈莹看着华后,“娘娘不要忘了,您是娘娘,淑妃也是娘娘,你们同是陛下的女人。陛下信您,却也没有平白去查自己女人的道理。”
华后一僵,心中的酸意如打开了闸门,瞬间喷涌而出。沈莹说的,正是她一直不肯面对的事实吧:如今,昭明帝早已不是自己的专属,他有其他的女人。而自己,在他心里,跟那些女子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是的,他是自己的夫君,也是淑妃她们的夫君……
闭上眼,两行泪滑落。即便在太阳底下,也觉得浑身冰凉了。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有请。”远远,太监宣着口号不敢靠近。
乾清宫。
进得宫来,华后才知道昭明帝今日请的不只自己,还有淑妃和丽妃。
昭明帝、淑妃、丽妃三人依次坐成一排。而他们前面,还跪着一个惊恐万状的宫女。
“皇后姐姐。”丽妃见华后到来,赶紧起身行礼。
“皇后姐姐。”淑妃也撑着腰,起身象征性地行了个礼。
华后本就带着气,如今看到淑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横了她一眼,连“平身”都懒得说,而是直接看向昭明帝:“陛下找本宫来何事?”
这一刻,她是恨他的。就是他的女人,害死了她的孩子!他为何要取这些女人进门?天下无双……呵呵,此刻想来,如此可笑。
昭明帝一愣,起身过来拉着华后的手:“怎么了?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她不答。
他握了握她的手:“知道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但再不开心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你还年轻……跟朕以后有的是日子。”
说这话时,他眼里的关切与隐隐的害羞竟恍如当年。华后一怔,心也软化了:“本宫没事,劳陛下费心。哦,不知陛下召臣妾来,所为何事?”
昭明帝闻言,脸色一变,拉住华后的手,怒指跪着的宫女:“朕让你来,正是为我们已逝孩儿之事。上次下毒的人已经抓住了,正是她!”
他指下的宫女瑟瑟发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个宫女胆大包天,上次害了贤后,这次又下毒害淑妃,还好让人及时发现。抓来盘问,她已经招出了所有。”
“陛下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只是昏了头,入宫便妄想飞黄腾达。不得陛下待见,便嫉妒陛下和几位娘娘的恩爱。更在娘娘怀孕时,一时糊涂给两位娘娘下了药……皇后娘娘请饶命啊……”小宫女泪眼汪汪,瘦小的身子瑟缩得如同风中的树叶,却依旧背着那些话——那些,明明就不是事实的话。
华后立刻从头凉到脚底,连同她的心。
她捂住嘴,突然有些想吐。
“你没事吧?”昭明帝赶紧扶住她,一面朝那宫女一挥袍袖:“来人呐,将她拖下去!”
看着此时的昭明帝,华后突然觉得如此陌生和不可置信。
是的,她觉得不可置信:曾经还带些孩子气的爱人,怎么也会变得如此工于心计草菅人命?那个小宫女,还是个孩子吧,从她短短的几句言谈,也可知是受过教养的好人家的女儿,他怎可如此?就为了保住他的女人?是否,唯有如此,才是帝王?是啊,他长大了吧,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可是……这样的帝王,自己却觉得如此陌生。
“陛下,您……很好。”
终于,她恭敬欠身,说出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会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吧?一如他不会看到她转身时涌出的眼泪。
为了维护那个女子,你竟然用一个无辜宫女来替罪。你就那么护着她么?她杀死的,是我们的孩子啊!
在华后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昭明帝的手忍不住颤抖。因为他能感觉到:她,真的伤心了。
可是,他又能如何?那个女子,也是他的妃,也怀着他的孩子啊……
华后从昭明帝处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回到坤宁宫的时候,沈莹还未离去。
“怎么了?”等宫女太监都退下后,沈莹问。
华后扶着椅子颓然坐下,闭上眼:“他刚刚给本宫找出了下药的凶手……是,一个小宫女。”
沈莹冷笑。
“为什么会这样?”华后昂着头看着她,一脸茫然、不甘、与泪水。
“这就是事实。只是你不肯接受。”沈莹叹了口气。
“本宫凭什么要接受这个谎言!”华后怒吼。
沈莹看着已然失态的华后,沉默半晌,道:“入宫门后,下官相信娘娘已经见多了谎言,难道到如今还看不穿?”
“不一样!”几乎是喊出这三个字,华后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给本宫的谎言,是他给本宫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骗本宫?被害死的是我们的孩子啊……他怎么可以这样维护那个女孩?怎么可以?他明明知道她是杀人凶手啊!”
“是凶手又如何。”沈莹冷漠地打断了华后的控诉,“他是一个男人。对男人来说,他的女人,只要爱他的心是真的,即使杀人放火都罪不至死。
她看着华后,眼里的冷意让人心颤:“愿意处死他自己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女人没有善恶,只有爱不爱……”
“那本宫呢?本宫在他心里算什么?”华后的眼泪冰着自己的脸,“他知不知道本宫怀胎七月的痛苦?知不知道孩子没了本宫有多心痛?他明明猜到是谁,还那么保护她!在他心里,本宫又算什么?”
“这就是男人。”静默的声音回响在坤宁宫,犹如宣判。沈莹的嘴边露出一丝残酷,“这就是皇宫,和皇宫里的女人。”
“不!”华后愤愤,“本宫不会让本宫的孩子枉死!本宫恨他,恨她!”
“哈,宫里孩子枉死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个!”沈莹的眼角居然渗出泪来,流到她冷酷的嘴角……一如干枯的地上突然涌出泉水,沁润着枯败的落叶。
华后怔怔看着她:“你是谁?”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眼前这个中年女子,是谁?为何对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皇家事,如此上心?
“是一个跟娘娘一样,失去了孩子的人。娘娘,您想听一个故事吗?也是关于这个皇宫……”
华后心里冒出一股凉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