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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乾清坤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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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帝对母亲极为孝顺,这一点华后很清楚。所以她相信:只要无双太后肯帮她,他必定还有再登门的一天。
然而,这一次她似乎失算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七天过去……一个月过去,昭明帝都没有来找她。
渐渐,华后也淡了心。觉得一个人就如此平平淡淡过一生,也不错。就当自己是一辈子已经过去大半的人,安心享受生活,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于是,她渐渐也不再盼昭明帝能来。只读些诗词,看些佛经。偶尔弹琴作画,也自得其乐。
这日,她翻《诗经》,刚好看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句,心中一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一袭青衿,不知如今可好?一个月过去,他还安全么?都是因为和自己的这段孽缘,他才空负了一身才华,落得个远走避难的下场吧。
想至此,她叹了口气,研墨,展纸,轻轻抄下那段诗句。
正抄着,冷不防身边有一人问:“你还在想他?”
声音很熟悉。
她回头,张嘴结舌:“陛……陛下!”
来人正是昭明帝。这一个月来,母后经常让他来看看妻子,他却自觉受伤,不肯前来。直到今日心情稍好了些,才过来看看。怕太监宫女们在一边吵得自己更无话可说,便先下令让他们不要声张,自己信步走至她跟前,却不料正看见她在抄这些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呵,不错,不错。”他从齿缝里发出的笑声比宫檐上的冰凌子还冷。
“陛下……”华后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万万没有想到,他再度登门,会是这样的场景。
“陛下,这只是诗……我,臣妾,臣妾只是……”
“只是还在想他么!”昭明帝冷笑,“不过可惜,他再也来不了了。你也不用等他的音信,他已经死了。”
“什么?”华后大惊。
“听不清楚?朕说他已经死了。”昭明帝看着华后的眼睛。
“你!”华后急怒。是啊,即便她当日放了陆子衿又如何,昭明帝是一国之君,下令追杀,易如反掌。
“我如何?”昭明帝眯起眼睛。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也切齿道。
“放肆!他觊觎朕的皇后,朕难道还杀他不得?”他大怒。
“你!”她抓住他的衣袖。
“如何?”他迎上她的眼睛。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眼里都能冒出火来。
终于,华后颓然放开他的袖子,一字字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你说什么?”昭明帝一口气堵在嗓子里。
“我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华后狠狠看着昭明帝,咬牙切齿。
“好……好。”昭明帝点头,“好,很好。”
“好。你走!”华后用力将昭明帝往外推,“你给我出去!出去!”
昭明帝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他咬牙:“好!”
说罢,狠狠转身,朝门外走去。快跨出门槛时,他冷冷说了一句:“朕没有杀他。”
然后,再不回头。
他没有杀陆子衿。只是看到她抄那首诗,忍不住刺了她一下。没想到,反应比他预想的要激烈得多。没想到,她在乎那个男子,至此。
她怔在当地。久久无言。
从坤宁宫回来的昭明帝,直冲卧房。
把太监宫女全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地上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宫女捧着一个火炉走了进来:“陛下,天气很冷,奴婢给您送了个火炉进来。”
来人是甜儿。怯怯地看着他。眼神里,是少女心照不宣的关怀。
“谁让你进来的?”昭明帝皱眉怒喝。一边赶紧背过身去。除了母亲和那个女子,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流泪。
“陛下……”甜儿被吓得声音有些发抖,“您……要注意身体。”
“够了!”他大声斥道,“不要以为你那天晚上假扮她上了朕的床,就可以代替她说这些话!”
“陛下……”甜儿低头哽咽,“对不起,那晚奴婢只是……只是担心陛下一个人在这里,太冷,就进来……奴婢没有想过假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好人,奴婢也很喜欢。奴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扣进人心里,让人怜惜。
昭明帝心里涌上一股愧疚。今天确实太生气,但对这个小丫头说这些话,却是不该。更何况,她只是个一直默默爱慕自己的小女孩啊……
“别哭了。对不起。”他不习惯道歉,说得粗略而生硬。
说完觉得似乎不够,便过来伸出手去帮她擦泪。
“陛下……”甜儿一脸的受宠若惊,瞪大眼睛抬头看着他。
黑夜里,她的眼睛闪亮如星辰。
一个月后……
“陛下要纳妃了!”
“是啊,陛下终于要纳妃了!”
“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好运哦?”
“听说是个宫女呢!”
“宫女?”
“是啊,好像叫什么甜啊还是糖的!”、
皇宫里,昭明帝要纳妃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你真的要纳那个甜儿为妃?”无双太后皱着眉问自己的儿子。
“是。”
“你……喜欢她?”无双太后斜睨自己的儿子。
昭明帝一愣,继而淡淡笑道:“母后,您当年要儿臣选后的时候,怎么就没问过这个问题?”
无双太后如释重负,看着自己的儿子,笑:“好好好,你自己的后宫,都随你。想纳就纳吧,母后也想早点抱孙子了。”
“谢母后。”
“哎呀说到想抱孙子,哀家觉得一个妃子不够呢。这样吧,你纳两个吧。”
“什么?”
“那,就这样定了。你选一个,母后再帮你一个。嗯,哀家这就去翻官府小姐的名帖,早点选好,你们早点一起把礼节给办了。”说干就干,无双太后立刻起身要去后堂翻名帖。
“哎……母后!”昭明帝无奈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半个月后,宫里已经炸开了锅:听说陛下的婚期已经定了,真的要纳妃,还是纳两位。一位是昔日乾清宫的宫女甜儿,还有一位是扬州知府步肃的独生女儿步小暖。
这个消息传到坤宁宫的时候,华后心里一阵空……
一瞬间,仿佛世界空空如也,连心都是空的。曾经,床前誓言种种……如今,乾清坤宁两相隔,而他,也已迎娶了其他女子。
他,还会如当初对自己那般,宠爱新婚妻子么?想到这,华后的泪就再也收不住。
纳妃的礼仪远没有立后隆重,却也比平常人家婚嫁隆重得多。更何况,是一次纳两个妃子。
皇宫里吹吹打打,十分热闹。
只除了一处——坤宁宫。
坤宁宫里,一个绿衣女子在一边吃着葱油饼,一边看书。她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的空碟子放了好几个,宫女们也来来回回添了很多次热茶。
宫女们见她看得自得其乐,都噤声不敢言,只交换着无奈的眼色。谁都看得出来:曾经独宠后宫的皇后,如今是彻底失了势了。传言她跟侍中大人陆子衿有私情,甚至有守门的侍卫亲自描述当初帝后在宫门前的一幕……虽然最后昭明帝对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打入冷宫之类的说法,只让她住回了本该属于皇后的坤宁宫。但是,试问天下男子,哪一个能受得了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更何况,是九天之上的帝王!所以,这坤宁宫,只怕是变相冷宫了。她们这些跟着皇后的宫女,将来只怕也是由着那边宫里的欺负吧。
“启禀皇后娘娘,国丈大人求见。”一个太监过来禀报。
“国丈……爹?”华后大喜,“快请。”
华政急急走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当先便是一礼:“微臣华政,参见皇后娘娘。”
“爹,快快平身。”华后赶紧趋身搀扶。
又对宫女们一挥手:“你们下去吧。”
“喏。”众宫女欠身而退。
“月儿,发生什么事了?”待宫女们都退下,华政焦急地问女儿。
华后脸色一滞,苦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他新娶了妃子呗。”
“我是问怎么会弄成这样?”华政看着女儿,“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帝后分宫,原是正理;皇帝纳妃,也属寻常。但为何,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
华后看着父亲焦急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泪却不自觉涌了出来。
“月儿……”华政看着爱女落泪,又打量她如今早已胖了一圈的身材,心中一痛,“出什么事了?”
“爹……”华后轻轻靠在父亲怀里,蹭在父亲胸口,任泪水肆意流淌。
华政怔住。他对女儿向来是慈中带严,很少这般亲密。如今女儿突然有此举动,只怕是受了不少委屈……都说宫门深似海,他当初一意让女儿进宫,究竟是为她好呢,还是害了她呢?想至此,心渐渐软了下来,拍着女儿的肩膀:“别哭了。有什么事,告诉父亲。”
华后哭得累了,才抬起头,吸吸鼻子,嘟起嘴问:“他不是又娶妻子么?不是又要百官参拜么?您也是官,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不要去参拜么?”
华政看着女儿,半是心疼,半是无奈,笑:“哪里谁都能让百官参拜?陛下让百官朝拜的妻子,只有一个,就是你。她们,再怎么也只是妃子,算不得正妻,更担不得百官朝拜的礼节。”
带着些微的自豪,掷地有声。他说的是事实。
华后听父亲如此说,也渐渐挺直肩膀:“爹,您是说……”
“娘娘。”华政对华后尊敬地行了一礼,“自古圣意难长久,宫中女子没有久专宠而不衰的。皇帝向来不长情,却少有废后之举。你道是为何?”
华后看着父亲,说不出话来。
“其实,帝后对一个国家而言,就如同日与月,一个是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一言九鼎;一个是在凤座上母仪天下,彰显仪德。他们一刚一柔,一如骄阳耀空,一如月华泽地,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与表率,缺一不可。不是每个王子都能为帝,也不是帝王的每个女人都可以为后。皇后,是女人至高的尊荣。”
他看着女儿:“微臣不知道娘娘与陛下之间有何嫌隙,但微臣知道凤是百鸟之王,希望娘娘不要忘记了身份,妄自菲薄。”
华后不说话了。
也许,父亲说得对,当她坐上那张凤椅,就不再只是当初的小姑娘华月,而是牵动着整个家族乃至国家的皇后。
“上次你进宫献舞走得急,当时也不知道你能否选中,这方帕子就没给你。”华政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这是你母亲去世前为你绣的。”
母亲?她其实是不记得母亲的样子的。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算命的说她是月神投胎,生来便唯我独尊,所以出生后必克生母……其实,在多年之后,华政才告诉她,母亲是自杀的。为的,就是想编造那样一个谎言,让她成为当朝皇后。
展开手帕,雪白的绢布上,绣的正是一幅“百鸟朝凰”。
画上,凤凰头上的羽毛金黄如日,光芒万丈。
握着这方手帕,华月的心渐渐有了重量。是啊,她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她的身上,寄托着太多的希望。而她活着的意义,也不止是爱情……她自己可以输,却不能输了父母的期望。更何况,她不傻,知道一个冷后的家族有多危险……日后的妃子只怕会越来越多,皇后这个宝座,谁都想要。届时,她们必然会向她的亲人和家族出手。
走到这一步,她能做的,唯有不败。
“爹,您帮我把雪球带进来吧。”她看了看自己的腰,握紧手帕。
她知道,从此,她该撑起坤宁宫,凌驾于后宫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