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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莲 ...

  •   一阵寒风吹过,冷月清光笼罩着地上的两道人影。

      朝思暮想的人儿近在怀中,上官亦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赤红,呼吸也开始急促,手掌迫不及待地伸入衣内,慢慢摩挲,那滑嫩的肌肤触感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白衣男子只觉一阵冰凉深入骨髓,面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感觉到对方宽大粗糙的手掌竟贴着肌肤慢慢向下滑去,一时间惊惧交加,急怒攻心之下,竟然用力朝自己的舌根咬了下去,一股鲜血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枚石子携疾风之劲朝上官亦袭来。
      听到风声,上官亦在第一时间反应,环着怀中人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了石子,样子却十分狼狈,再看怀中人,已然晕去。
      刚才他一时意乱情迷,原本没有打算如此逼迫于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咬舌自尽,心中颇为后悔。急忙查看伤势,幸而他酒醉无力,并不严重,上官亦心头一宽。
      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上官亦随即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出来赐教。”眼神在院中四处打量。
      来人当然不止一个,两枚石子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射出,力道和手法颇有不同,却都功力不凡。
      只听一声冷笑,风烨从树后现身出来,黑衫在冷风中翻飞,平添几分狂傲不羁。青巾遮住了面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黑眸,眼神似寒星一般冷冽。
      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昏去的白衣男子和院落西角,终于定格在上官亦身上。
      “来者何人?”上官亦猜测着眼前这人的来历,却看不出一丝端倪。
      风烨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想问一声名满天下的‘君子剑’上官亦缘何不仅投身奸佞做了护卫头领,还做出如此乘人之危、行径卑鄙的举动?”
      上官亦面上一僵,冷笑一声道:“阁下如此藏头露尾,莫非是那张脸见不得人么?”
      “你还不配。”笑容一敛,舌尖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上官亦大怒,自从出师以来,他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头,还从来没有人如此轻视于他。眼中忽然冷酷起来,就如数九寒天的寒冰,让人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还未看清他如何拔剑,手中剑锋已经直指风烨的眉宇。
      风烨无视他眼中的冰冷,耀眼的剑光转瞬刺上官亦的眉心,比之上官亦不知快了多少倍。上官亦一惊,一把银针如漫天飞雪般向他射去,形成了一道光圈。
      “当、当、当”一阵轻响,银针纷纷落地。而下一刻,一掌一剑相交,电光火石间上官亦跌落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双目圆睁,挣扎一下,终于昏去。
      风烨运指如飞,再在他的昏睡穴上补上一指。
      就在此时院落的西角传来一阵风响,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腾起,片刻之后已经融入了夜色之中,就在快要离开风烨视线的瞬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回过头来,就在那一刻,风烨愣住了。
      双目流盼,狭长的眼眸透出几分邪魅的味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流淌出的竟是绝艳的风情,虽然没有看清面庞,但那个眼神却叫人永生难忘。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动人心脾的气味,似是木叶的清香。
      风烨有片刻的失神,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人眉宇间的笑意若有若无,却恍似充满了对世间温柔的鄙夷。
      那人来得比他还要早吧,身形修长,看来多半是个男人。由那另一枚石子的力道来看,他的武功颇高,深浅难测。
      俯身查看白衣男子舌头的伤势,掏出随身携带的药囊,取出一枚“冰玉丹”,喂他服下,再用手指轻轻擦去他颊边的血痕。感觉到他瘦削的身体一片冰凉,索性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一股内力向他体内渡去,鼻端闻到一阵墨香,心中不知怎地兴起了些许异样。
      看着怀中人清俊如谪仙的面庞,风烨的目光复杂难测,带了三份惋惜,三分忧虑,还有六分的不可捉摸,似是自言自语般,他轻吟了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洛神的风姿也不过如此……”
      他究竟是什么人?院门上落有铜锁,看样子像是被软禁了,他与李林甫又有怎样的恩怨纠葛?还有那个锦衣人,明显对他有不良企图。
      锦衣人炽热的眼神风烨并不陌生,前世的他就常常收获类似的同性痴迷的目光。
      断袖之士、龙阳之徒在历朝历代都是不乏其人的吧。想起他那拼死抗拒的决绝眼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上官大人在吗?”院外忽然传来了侍卫的声音。这个院子地处偏僻,原本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侍卫前来巡查,看来是有人特意来寻上官亦。
      心念一动,未等侍卫的身影踏进院门,风烨的身影已向墙头掠去,那个侍卫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紧接着便看到了昏倒在地的上官亦,自是一阵惊慌,开始大声呼救。想到李林甫很快就会知道他囚禁在院中的人已经凭空消失,风烨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跃下墙头,便看到府门外的一个熟悉身影。那张焦急的面庞在看到他的刹那明显神情一松,露出了笑容。
      墨炎,你还是跟过来了。
      “少主,这是?”墨炎朝他怀中一看,疑惑道。
      “先回别庄。”风烨如风的身影跃上马背,两骑绝尘而去。

      黄昏时分,空中飘起了冰凉的雨丝。
      风烨已经换了一身黑衫,在亭中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拂过玉佩上的刻字。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唐代诗人何止千百,真正能够称得上这几个字的,唯一人而已。
      忽地想起那幅故宫珍藏的画像,与那人的冰肌玉骨,绝世姿容哪里有分毫的相似?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即使行路艰难,那人依然不肯折腰,管它涛生云灭,只如星河在天。
      “少主,那位公子已经醒了,要见少主。”墨炎轻声禀告。
      “知道了。”风烨收回心神,当即迈步朝后院走去。

      来到近前,风烨忽然停下了脚步,双目紧锁前方卓立的身影。
      清俊的容颜一如初见时的惊艳,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略显单薄的身躯在冷风中独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眉宇间散发着一股悠远淡定之气,却又有股难以言说的气魄,让人不敢冒犯。他本该是一株遗世独立的青莲,不应被这尘世的浑浊所染。
      昨夜的他豪放不羁,剑如飞花,此刻的他忧郁淡定,沉静如水,还真是个充满矛盾的人呢,可是此刻他倔强的神情却分外地让人怜惜……
      怜惜?风烨哑然失笑,原来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当即缓步上前道:“天寒,为何不在房中休养?”
      白衣男子回过头来,眼眉如波。昨夜没有看清楚,原来他的眼睛竟有些深碧的邪异,脑海中忽地闪过另一双邪魅的眼睛。
      “你是谁?”因为舌头受伤,他的声音稍有模糊,眼中隐然有防备的神色。
      风烨微微一笑:“在下南宫风烨,江南人氏。”
      “你是南宫风烨?”白衣男子的眼中竟出现了一丝惊诧。

      从来没有想过,千叶山庄南宫世家在这盛世唐朝竟是如此的声名显赫,而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南宫风烨更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玉萧吹尽江湖事,泛海龙吟震九天”这是江湖中人对南宫风烨的赞誉,而自从二十岁那年接掌南宫世家,他的卓绝武功,才识气魄就连那些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也自叹弗如。
      龙吟剑,寒玉萧,江湖谁人能争锋?
      他曾独自一人闯出天池五老的“乾坤大阵”,取回了治疗内伤的圣药“天伤草”;也曾与从大漠只身来到中原,三日内连挑七大门派,扬言要使天下武林臣服的“苍鹰”付笑云大战七日七夜,终让从不将天下群雄放在眼中的怪侠苍鹰敛起狂态,心悦诚服;更创立了“浩气盟”,统率江南武林同道在江湖上弘扬正气,行侠仗义,受到武林人士的景仰,曾率众制伏太湖七十二寨的水寇,将他们囤积的不义之财运到遭受水灾的淮河两岸,救活了饥民无数……
      年少成名的他总被世人艳羡,而不知为何,风烨却感觉到,在这具躯体的内心深处,伴随他的一直只有盛名的浮华,萧索的夜色和寂寞的情怀。
      这样的人物竟然死了,而谁又能想到现在活在他躯体里的是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生魂。

      “在下李白,字太白,蜀中人氏。”白衣男子缓缓道。
      果然是他……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唐代著名大诗人,后世称之为“诗仙”。
      证实了之前的猜测,前世的记忆忽然浮现在眼前,不过是残念,原来也会让人如此难受。
      那人一生挚爱李白的诗,大概也是因为他的一生与李白的经历相似吧,一直在出世入世之间挣扎沉浮,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而他风烨不过是个被命运抛弃的人,因缘际会来到盛世长安,不可能去改变历史,或者去扭转一个人的命运。
      可是至少他能尽力去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是你救了我?”李白似要确定些什么。
      风烨点了点头,随意地走到他的身旁,道:“你放心,这里地处偏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可以安心修养。”
      “上官亦……”提起这个人,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恶心的触感,眉峰微敛。
      “我没有杀他。”风烨道。
      听到这个结果,清俊的面庞上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昨夜听到李兄放歌,似乎胸中郁结,若是不得排遣,终将伤身。”风烨打破沉默,“你究竟为何会被软禁在李府?”
      他的神色终于一怔。
      ……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人生际遇莫不是不可言说。
      一个月前,他受太子宾客贺知章大人举荐,奉召入京,却没料到贺大人正好因事离京。他就在长安城中的客栈住了下来,闲来无事,每隔几日就会去城郊的香积寺与寺中高僧谈佛论禅。
      香积寺为高宗永隆二年(681年)修建,是当时的高僧善导大师圆寂之时,其弟子怀惮为纪念他的功德而修建,位于终南山子午谷正北,神禾原西畔,南临滈河,北接樊川,滈河与潏河汇流萦挠於其西,整个寺院幽而不僻,静而不寂,实在是修身养性的佛门灵地。
      那日冬阳融融,他徒步从大道返回长安,当日所谈颇有收获,他的脸上想必也是神采飞扬,舌尖还在回味寺中香茶的甘甜。
      突然,一匹马在他身前停步,发出了嘶鸣。骤然受惊,他往后退了一步,衣袖中的诗文掉落出来,被北风一吹,随风飘飞。
      只见那个马背上的青衣人身影腾空,片刻间就轻易地替他捡回了诗文。双目相对,那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那人看着手中的诗文,比起起初的惊艳似乎更加多了几分赞赏,那是一首《蜀道难》。
      “这是公子的诗么?”那人的双目直视着他。
      忽然感到有些压迫,他还是点了点头。
      “公子好才学。”那人称赞出声。
      只见他回到轿前,向轿中人说了些什么,轿中人似乎回答了一声“恩”,轿帘随即放下。
      “后会有期!”那人把诗文交还给他,官轿重新启程,一众人向香积寺行去。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便忘了。
      晚上,客栈的房间,忽然之间觉得眼皮特别沉重,记得很快便沉沉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小院中。
      后来他知道那个青衣人叫做上官亦,而那天的轿中人正是当朝吏部侍郎李林甫。

      外貌皮相来自父母,若非如此他宁可自弃。
      不是没有意识到身周惊艳的目光,只是这副容颜居然会招来别人的觊觎,堂而皇之地将他软禁府中,却是始料不及,而这个事实更让他心寒。
      京师长安,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如此肆无忌惮。朗朗乾坤,奸佞横行,难道就没有一条解决之道?
      上官亦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几日的软禁让他受尽屈辱,对于踌躇满志的他无疑是当头棒喝,曾经的意气风发,此刻看来竟是这样的可笑。此时的他无权无势,空有一腔报效朝廷的热血,却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他的君王真的会如所期待的一般洒扫黄金台么?
      富贵荣华如浮云,转眼即逝,最终不过就是一抔黄土,寸许之地。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之书,又在外游历多年,不是为了光耀门楣,建功立业,只是为了国泰民安。
      曾几何时,他也想做抗暴扶弱、仗义舍身的游侠,仗三尺青锋,挟一身快意,踏数朵流云,天马行空,快意江湖……
      而此时却只有一句:行路难,归去来!
      “自古伴君如伴虎,当今之世,纷繁复杂,更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明知这是一趟浑水,你也要不顾一切往下跳么?”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他轻叹,眼神有些飘忽,“先贤孟子也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真是倔强的人啊,风烨轻叹,然而过于执着未必是件好事。
      “不管如何,太白在此谢过南宫大侠,将我救离禁锢。”他忽然展颜一笑,那明亮的笑容让风烨一时间为之神夺。

      “少主!”墨炎急步行来,递上了一纸素笺。
      风烨展开信笺,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李兄,在下有事先行告退,你且安心休养。”
      李白点了点头。
      离开的时候,风烨似乎听到了他的轻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閤下,白首太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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