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壹拾叁

3、叁

　　我习惯性的早早起床,站在那破损的小店门口,远目.
　　那鲜红的晨曦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映红那一片贫瘠的土地.
　　我自嘲的笑笑,一个和死人没有区别的行尸走肉,竟然在这里看着象征希望的日出,看它红的如此耀眼,如此灿烂,我却没有如它一般的未来.
　　「在想什么?」颇黎不知何时起身,站在我身后,大手环住我的腰身.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日,忆起当年那四溅的鲜血,竟然比这红日还要红上几分.
　　是啊,当年墨子辰如此负我,我竟仍时刻为他着想.他与颇黎兵刃相接如何?他葬身这西北大漠又如何?
　　这一切的一切,与我泠寒葭已没有半点关系.
　　我转过身,看着颇黎那对湛蓝的眸,本应凌厉的眸光现在竟是如此的柔和.
　　「颇黎,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们回西域,在那里终老,好不好?」
　　「落涟,你……」他的眸中闪出奇特的光芒,疯了一般的抓住我的两肩.「你可……当真?」
　　「你不信便罢.」我感到有些气郁,扭头就要走入店中.他猛的将我拥入怀中,要将我揉进他身体般的用力抱紧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有了你这句话,即使我死了,也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轻轻的回抱住他,点头应允.
　　「黎,以后叫我寒葭吧,落涟这名字,已随着当年的我死去了.」
　　他突然放开我,关切的问道.「寒葭,我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听说你被判处死刑,而原因却全然不知.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四处搜索,找了你整整三年,不想却真的让我找到了你.」
　　我倚在他的怀中,脑中浮现出三年前那间阴冷的地下牢狱,还有墨子辰低下去的背叛的脸.

　　四年前,只有十五岁的我,出任榷国第十三代祭祀长.
　　那时的我,少年意气,风华正茂,受万人尊崇,万人爱戴,即使是皇帝,也要对我恭恭敬敬.
　　当年多少欢笑,多少骄傲,全都毁于一旦.
　　那天在就任祭奠上,我匆匆瞟过他一眼.榷国的护国将军,朝廷的一品大员,墨子辰.
　　他高居马上,威风凛凛,俊朗的脸上是轻视一切的张狂.
　　那一刻,沉沦.
　　我疯狂的爱慕着他的张狂,他的不羁,他的豪迈,他的英朗,他的一切.
　　但是我是榷国的祭祀长,我必须冰清玉洁,不能有一丝杂念,因为我对于整个榷国来说,是神的化身.任何榷国人都不能容忍,他们的神被玷污,堕入万劫不复.
　　在那天夜宴之后,他来到了祭祀院,对我倾诉他的爱与思念.
　　可我没有选择他,我背负着整个祭祀院的使命和师父交给我的重任,不能因为我的私情,而将它毁灭.
　　然而他已酒醉,在毫不留情的强占了我之后,扬长而去.
　　我知道他并不爱我,只是眷恋这容貌和这身体罢了.但他高大有力,我又如何反抗?再说身体对男子来说,远远不如女子重要.就算是他如此做了,我又能做什么?
　　后来他来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这样的事,自然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满城皆知.
　　而他却在朝廷之上,用愤慨的声音说那夜,是我引诱了酒醉的他,而他为了负责任,才会任事态如此发展下去.
　　于是我成了千古罪人,被投下皇宫中最阴冷的地下牢狱,受尽各种刑法的折磨,只为让我承认他所编造的那一套谎言.
　　最后我终于屈服,承认了一切.在我承认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心已经死去.
　　从开始拷问到最后,他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处死刑的前一天晚上,祭祀院的六大长老来探我,是他们将我从牢狱中救出,帮我戴上那张人皮面具,将我送上前往这里的道路.
　　我一直都忘不了,那夜在城门口,他们苍老的背影后,那轮低低下垂的弦月,仿佛在为什么人无声哭泣.
　　然后,我就在这里了,做了三年店小二,倒也轻松快活.
　　话音刚落,他便一拳击碎门边的立柱,任手指间鲜血纵流.
　　「他竟如此对你!还有那昏庸的榷国皇帝!日后我定要整个榷国血流成河,来洗雪你当年的耻辱!」
　　「你若要敢碰榷国一毫,我就在这里自尽.」我冷眼看他.「黎,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已经都过去了.墨子辰的落涟已死在那地下牢狱之中,而你的泠寒葭,可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重重的叹气.「罢了,既然你这样说……」
　　「既然已决定离开,我们不如现在就走吧.」我转身进店,他随即跟进来.
　　「你走的这么急,怕还是放不下墨子辰吧?怕他回来,我找他索命?」
　　不等我答复,他便豪爽一笑,将我打横抱起,走出店外,放到他那匹汗血宝马上.
　　「我们这就走,回我们的西域去.」
　　我对他笑笑,已决意要爱上他.不是拿他当墨子辰的替身,只是不想因为过去,而错过这个,或许真的是深爱着我的男人.
　　或许我没有再次犯错.

　　我已许久没有骑过马,飞驰在大漠里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潇洒,仿佛什么都可以丢弃的任意,看风扫黄沙,顷刻过去,不留痕迹.
　　颇黎将我小心的环在怀中,一手抓缰绳,一手持乌鞭,那英勇的模样,不会输给墨子辰分毫,甚至要胜过他几分.
　　他们一个是榷国的护国将军,一个是西域的大王,两人都是这般的豪爽张狂,英勇善战,而墨子辰输给他的,却是那一份属于西域人特有的野性.墨子辰虽是将军,征战多年,但毕竟是中原出身,永远不会拥有颇黎那份与野兽有几许相似的气概.
　　想起当年,颇黎出访榷国,墨子辰只在朝堂见过他一面,就回来跟我说.若西域不先向榷国出兵,他绝对永远不会跟颇黎动手.
　　为此,我还嘲笑过他无能,可今日,却是真切的体会到了.
　　西域王颇黎,的确是个不能惹的人物.
　　「在我怀中,你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发呆?」不知何时,他已停马,气息在我耳畔游离.「或许,你是要给我一个在这里要了你的机会?」话语之间,那大手已滑到我胸前.
　　我轻笑,在马背上悄悄一拧,那马虽是好马,性子定也刚烈,立即惊起,没命了的狂奔起来.
　　啪!
　　颇黎的乌鞭在空中发出一声清响,那马立即镇定下来,自知做错事般的低下头,在原地打转.
　　「我看天下人之中,也只有你敢对我的乌邪下手了.」他拍拍马屁股.「得了,不用再自责了,继续赶路吧.」
　　乌邪果然是通人性的好马,一听此话,立即又昂首挺胸,向前奔去.
　　「这马当真好,不如你给了我做坐骑,如何?」我摸着它的马鬃,与他玩笑道.
　　「你若喜欢,就给你罢.」颇黎笑道,毫不犹豫.「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何况区区一匹马?」
　　我摇首.「莫要如此,如果我要你不做西域王,跟我归隐山林,你也愿意?」
　　「那是自然!」他竟认真的抱住我,点头道.「你想要到哪里,我就陪你到哪里,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我却是被他镇到,半天没有言语.
　　为什么,为什么你只见过我一面,就肯如此死心塌地的爱我?为什么我和他夜夜相处,日日相对,他都对我没有一丝的爱意?
　　不觉间,泪水已经倾泻下来,滑过我的面颊,滴在我胸前的衣襟上.
　　「寒葭?你怎么哭了?寒葭,我说错什么话了么?」他着急的模样让我笑出声来,此时的他,哪里还像什么西域王,简直就是一个笨拙的野夫.
　　「你没说错什么话.」我笑着拭去泪水,俯上前去,轻触他的刚唇.「有了你这句话,我泠寒葭这辈子都是你的人,永不后悔.除非……」
　　「除非?」他墨眉一皱,大手将我的双手攥的紧,紧的生痛.
　　「除非你有了个拥有倾国之姿的女子,将我丢在一旁,不加理睬.」我轻轻的扯下那张跟随了我三年的人皮面具,将它抛入风中,消隐无踪.
　　「我记下了.」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慎重的点头,将我拥入怀中.「那么,你这辈子,都注定是我的人了,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身旁夺走你.」
　　我偎在他怀中,心仿佛找到归宿一般的塌实下来,那是一种墨子辰从未给过我的感觉.
　　墨子辰,我今日的泪水,已经冲洗掉你给我的一切疤痕,既然你早已重新开始,那么我也有权利拥有属于我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