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江湖》花不迟

1、第 1 章

　　一

　　绝崖山上，红色夕阳光色透过漫天霞云跌落进竹制的小屋里，照的满堂满屋红彤彤暖洋洋。两个少年一躺一坐于俩张并排的竹床上，脸上都透着淡淡的倦意。
　　七岁的梅无方躺在微硬的床板上，一时间感动得想哭。他伸手拽了拽身边的君有无，可怜兮兮道：“师哥，全身痛得很，你帮我揉揉吧。”
　　君有无比梅无方大不过一岁，一身雪白衣裤经过一天的练功显得脏兮兮，不过板着张小脸多了份兄长的气势。
　　闻言，君有无好看的眉头微皱：“这不是你四皇子的寝宫。”
　　梅无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惊了一下又委屈：“没那个意思……”
　　君有无低下头，只见那人黑葡萄似地眼睛水色潋滟的，又想到他今天还算用功，面上就柔和了些。
　　梅无方上绝崖山拜无心老人学师不过一个月，而君有无在山上已待三年。君有无是赫赫有名的武林四大家君家独子，向来瞧不上皇室的娇生惯养，便不待见这个便宜师弟。只是这些日子来见梅无方虽口头抱怨局多，却从不偷懒耍滑，态度才好了些。现在见小孩一副委屈样，心也就软了。淡淡道：“起来吧。”
　　梅无方知他是嘴硬心软，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哪里还有半点委屈。一股溜的坐起，背向君有无，马屁道：“师哥真好。”
　　君有无嘴角弯了弯，抬手按住少年的肩头，顺着肌肤纹理一路按捏下去。
　　背上的力度掌握的极好，梅无方舒服的直想打盹。半搭的眼睑中映出屋外满天满地的橘红亮色。
　　眼皮越来越重。
　　只记得到了最后，整个人驻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全身上下沁着暖烘烘的贴心、安全……

　　“主子，主子？”
　　梅无方睁眼，先是一片目眩的光晕，然后慢慢淡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自己贴身的奴才良三。
　　见梅无方醒来，良三呼了口气，语气难掩心喜：“您可总算醒啦！”
　　梅无方怔愣地瞅着良三瞧了半响，直盯的对方毛骨悚然，冲动地想抓个道士来给自己主子驱邪，梅无方这才吐了一口气，笑道：“做了个梦。”
　　良三没多问主子做了什么梦，只听他接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呢？”
　　“午时。您可是睡了足三天。”
　　梅无方一听不可置信，哎呦一声从床上蹦起，可怜良三慌忙扶他。
　　“再说一遍，我睡了多久？！”
　　“足三天。御医说是水土不服。”
　　梅无方哭笑不得，想自己好歹是武林高手榜上数得上数的，身体不说比牛壮至少跟牛差不多，结果回趟帝都就能昏三天，这要说出去还不丢死人。
　　“可不是水土不服么！”梅无方叹气，“爷跟这皇都，八字不合。”
　　“主子又在胡说八道。”良三怪道。他是打小跟在梅无方身边的，交情自然不比一般的主仆，说话办事也就大胆了些。

　　梅无方原在绝崖山上学武，本来是十五岁出师下山，难料十四岁时其母妃梅妃去世，新皇登基，提前一年回了朝。后来依靠朝廷的关系在江湖上建起了神秘莫测的忌院，做起了贩卖消息的营生。这些年，梅无方在江湖上可谓混的是的风生水起，生意是越做越大，忌院势力更是遍布江湖角角落落，让人心惊。不过幸好梅无方做事规矩，大小消息明码标价且不兴风作浪，所以江湖上人人买他一份薄面。
　　其实，梅无方算是皇帝埋在江湖武林中的眼睛，时时刻刻监视着那些个绿林好汉的动向。忌院赚的钱一半也归了国库。不过梅无方说是为皇帝办事，为朝廷谋利，却是除了年宴极少回皇都，后来君有无当了武林盟主，管理得当，江湖上难得平静，梅无方便是连一年一次的年宴也懒得回了。
　　说到底，这个过去的四皇子，后来的南陵王爷，对帝都对皇宫总也亲近不起来。
　　然而三个月前，皇帝连发三封亲笔信召他回去，那时候梅无方正在君有无家中做客，顺便客串下免费管家苦力，日子过得还算逍遥。无奈圣意不可违，梅无方只好拍拍屁股走人。
　　待马不停蹄回到帝都，梅无方没做休息，风尘仆仆直接入宫见皇帝。其实梅无方也不想这么积极，可皇帝的眼线到处都是，他肯定自己前脚还没入帝都城门，皇帝那边就得到消息，为了以后日子舒坦，这表面功夫必须做好。

　　梅无方见到赫亶的时候，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帝皇正端坐于御书房的金陵书案上，一身黄金龙袍宣示着威严。
　　“臣弟参见皇上。”梅无方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半年前便让你回来，怎么现在才到？”赫亶的声音低沉而有威严，语气淡漠好似在随口询问。
　　“臣弟惶恐。只是当时臣弟在师兄家中做客，忘了通知行踪，待信使兜兜转转将信送到，已过半月有余，这才耽搁了。”
　　赫亶没做表示，沉吟半刻，方笑道：“朕就是想你得紧。”说话时，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严肃，柔和的就像一位好兄长似地。“还跪着作甚？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行君臣之礼。咱们自家的兄弟说会儿话。”
　　“谢皇上。”梅无方起身，抬眼见赫亶的双鬓已然斑斑白雪，眼角处纹路纵横，比起当年那个如有雷霆之势的二哥，当真是老了。
　　“这些年你在外面奔波，朕知你辛苦。”
　　“臣弟那就是玩，怎比得上二哥为国为民，日夜操劳。”
　　许是被这一声二哥触动，赫亶眼底闪烁出点点光动。语气也随之放柔：“听你叫声二哥，真好。朕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了，你却是越来越不爱回来。”
　　梅无方抬眼偷察皇帝面色，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神情三分无奈七分惆怅不似作假。

　　先皇四个儿子，当初为争皇位，杀的杀关的关，恨不得这些人从没出生过，现在老了，却又念起旧人来。

　　梅无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当时他太小，又早早的被送出宫，失了争夺的资格，这才躲过了是非。
　　低下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答道：“臣弟不是混了一身绿林莽汉的粗鄙气息，怕二哥笑话么？”
　　赫亶瞪他一眼，笑骂：“出去一趟，别的本事没见着，这张嘴倒是越发的贫了。”
　　“这次回来就别急着走。好歹是我天朝的王爷，总在江湖之地乱混也不成体统。眼看年关将至，你就去看看你的皇侄们儿，顺便替朕分分忧。”
　　梅无方面上诺诺答应，心中却在苦笑。三封亲笔信十万火急召他回来，现在却只字不提，见面一个恩威并施，聊聊几句家常便将他留下。当初入江湖建忌院也是遵循的他的旨意，可不是替“朕”分忧么，如今倒成了胡混。
　　赫亶满意的笑了笑，拍拍梅无方的肩膀以示亲昵。
　　“瞧你这一身的灰，也不知换身衣服衣服再来。赶了一路该是累了。朕就不留你，回去歇歇吧。”
　　梅无方就等他这句话，心下欢喜，面上却不显，依旧规规矩矩地，“那臣弟告退。”

　　待梅无方不急不缓地退出御书房，出门的当儿冷不丁被叫住，赫亶问他：“无方庚龄几何了？”
　　“臣弟今年二十有四。”
　　赫亶沉吟片刻，点头，挥手让他下去了，脸上显出疲意来。

　　出了皇宫，外头下起了鹅毛大雪。梅无方觉得有些冷，又有些乏。待回到王府中，倒头便睡了。哪知这一躺就是三天，御医说是水土不服。
　　梅无方感叹，问良三：“这几天府中可有什么事？”
　　良三如实回答他：“皇上说是繁忙，派了王公公来看您，还赐了好多些珍贵的药材给主子补身子。五皇子前日也来过，见您不适，在前院坐了半个时辰就走了，说下次再来看望。别的也就没了。”
　　梅无方点头：“没了最好，爷就图个清静。”
　　良三又从怀里摸出封信来，递给他：“这是从绝崖山上送来的，早晨才到。”
　　梅无方一听立马拆过信来看，裂嘴笑道：“是师哥，我正想他来着！”
　　良三只觉眼前一晃，这约是王爷回家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了。

作者有话说

　　为了叙述完整，作者不时有在正文中穿插主角们少年时期的故事，属于正文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