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局》苍君

4、第四章 相思死局

　　话说在东园守着的丫鬟等待了许久也不见她出来，虽说林繁烟常常爱在东园里待很久，现在已经入夜却不能熬得太久，故而也违背了林繁烟的命令进了园子去寻。
　　没想却左找右找也不见人影，这回她们都慌了，急急让人去搜寻全府，却仍旧是不见人影，她的陪嫁大丫鬟吓得六神无主，不由得暗自垂泪，生怕被苏琼知道了要生生打杀了她们这群人。
　　后来是王府里的老管家抽着嘴角战战兢兢地去跟苏琼提了这件事，原本以为他会狠狠地发一番脾气然后勒令三天之内找到人之类，却没想苏琼斜倚在书房软榻，闻言似笑非笑扬起嘴角，轻描淡写道了句知道了。
　　老管家忍不住抬头，却见少年暗沉沉的眸子，蓦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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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叔难得好兴致，”身着华服的少年笑吟吟地执起素白琉璃盏，对着苏琼一示意，琥珀色的酒液折射得他的桃花眼越加妩媚，笑意加深，“竟然在这年关的来我的府上做客。”
　　“好侄儿，你难道不欢迎？”
　　苏琼眯起了眼。
　　太子殿下苏莘但笑不语。

　　“莘儿，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很像。”苏琼以扇子挑起苏莘的下巴，桃花眼幽深得如同一滩被放逐了的深水，让人看不清深浅。他看着少年嘴角带着邪肆的笑意，一字一顿，“无论是相貌，还是其他的什么……除了一点。”
　　“七皇叔，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苏莘眼角一挑，眸底悄然燃起莫名的火焰，他抬手抓住苏琼的扇子，与苏琼九成相似的面容上表情危险得令人心悸，“从最根本的地方，我们就不一样。”
　　“……也是。”苏琼不怒反笑。他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在摇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清越的嗓音却沉了下来，“那么，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何必招惹我的繁烟呢？太子殿下？”
　　苏莘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
　　“果然，她是七皇叔的死穴吗？”
　　“莘儿，你又何必做如此多此一举的事情？”苏琼微微张了眼瞥向他，如墨眸子已然没有了一丝暖意，却笑了，“太子殿下跟我走得太近，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说不定，我那皇帝哥哥会感动于你我叔侄情深，一个旨意下来让你来做我的好儿子，以成全你我也说不定~”
　　太子殿下看着与自己同龄的少年王爷，默默地黑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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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凭借着太子苏莘暗处给她开路，沿水路下了那江南繁华之地。水乡养人，她在这里住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只觉得连之前不甚爽利的身子都好了许多。
　　年关已过，初春将开，这里还下了几场晶雪，不同于北方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这雪也沾染了水乡的温柔，缠绵得很。
　　她在江南湖畔，撑着一柄紫骨天青纸伞，独自一人慢慢走着。

　　“您是……七福晋？”
　　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她顿了顿，为这耳熟的声线和句子的内容而心下一惊，头已是不由自主地转了回去。
　　身后的女子同样撑着一把竹骨青绿伞子，身着华美娇艳火色长裙，女子那暗含犀利的丹凤眼中带了几分讶异地看着她，她看着女子，怔了怔。
　　“林湘斓姑娘？”她惊愕地脱口而出。
　　那女子也是愣了半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头戴的钗环步摇微动，给烟雨蒙蒙的西湖美景更添了几分亮色，
　　“难得大人还记得妾身的名讳。”
　　她不语，静静地看着林湘斓，默默思索着脱身的方法。似是错觉，这林湘斓与苏琼相处久了，竟然那笑容显得相似极了。

　　林湘斓和苏琼的关系，以她猜测定是极为亲密的，些许恶意推敲，或许是养在外面的外室也不一定。如今被她知道了自己的行踪，那就代表了苏琼不久之后也会知晓……
　　她逃离了王府已经一个月，可是这其间也没有发现苏琼有任何的动作。或许有远离洛中的缘故，但……苏琼这般着实让她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不甘。
　　但是，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不想……再被他当成过去的林繁烟看待了。
　　那感情太深太深，让她这个破坏者不住地恐慌内疚到深夜也被噩梦惊醒。
　　她抿直了唇角，眼眶微红。

　　“王府放出的消息，七福晋身子不好一直在府中休养，甚至还有许多人猜测福晋已经病入膏肓。”斓姑娘见她不说话，大大方方地一笑，“没想却是来了江南游玩吗？”
　　“正好妾身也是呢，洛阳虽说繁花似锦，却不如这江南娴静怡人。”
　　她微微弯起唇角，点头，却不作答，心下暗暗警惕。
　　“可要去妾身的庄园坐坐？”
　　她沉吟片刻，还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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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斓姑娘不愧是得了苏琼欢心的人，一路同她走着却完全不觉得尴尬僵硬，更别说枯燥寂寞了。好一口伶牙利嘴，妙语连珠，饶是她心下警惕也被逗笑了好几次。
　　自然也就不知不觉糊糊涂涂地答应了在她的庄园里住下一夜，她在入夜深处的时候坐在床边，才猛然反应过来。
　　还是太嫩了……她被苏琼保护得太好。
　　她垂下眼，窗外的月光给她的眼睫蒙上一层氤氲的银白光芒，仿若碎银欲落。

　　另一边。
　　室内银烛台上红烛欲泣，灯火明灭，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手执一柄雕刻着精致凤凰的木梳，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上勾起了妖娆的笑意。
　　“您还真是好兴致。”
　　一只手接过女子手中的木梳，灵巧地将一切精致钗环卸下。还欲帮女子继续整理，却被对方摆摆手拒绝了。
　　“她可睡了？”
　　女子问，声音却并非想象中的悦耳婉转，而是少年的漂亮嗓音，带着一股令人心醉的温柔味道。
　　“还没呢，大概还是安不下心来吧。”
　　那人坐下，扑哧一笑，却是笑吟吟地看着梳妆台前的女子一点一点卸下了妆粉，如墨桃花眼瞥了她一眼，眉眼间浸染得极深的贵气凌然震得她一噎，转回头随意束起青丝。
　　林湘斓看着少年恢复了原本贵公子的衣饰，嘴里略显惋惜地发出啧啧的声音。
　　“王爷，若您身为女子，这该是多好。”
　　“闭嘴。”
　　苏琼淡淡地说道。

　　她辗转反侧，在夜里折腾了好久才在窗外天色微微泛白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地眯了一会，然后又醒了，起身披了大衣在窗前，看着漫天白茫茫半晌愣神。
　　她抚摸着自己的唇，朦胧之际似乎有谁小心翼翼地吻了她。极尽缠绵极尽温柔，唇齿间留下的熟悉味道让她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窗外发出了雪压梅枝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她抬眸一瞥，白软的雪将枝头所剩不多的血红梅花尽数掩埋。似是错觉，连鼻尖萦绕的淡淡香气也绝了。
　　“这个冬天也快过去了，这大概是最后一场雪吧。”
　　林湘斓从窗外走过，弯下身捻起一瓣梅花，嘴角弯起笑道。
　　她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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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明，她也就告别了林湘斓去了自己家中，这是她以自己的银钱购置的。
　　下午时分，难得有客。
　　她看着媒婆在自己面前大谈杭州知府之子何等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何等才华洋溢何等痴情专一云云，不由得有些失笑，心底也有些不以为然。
　　没想自己为了免得麻烦随意编了个自己已经定亲的说法，还是没能摆脱这些纷扰。自己已非完璧，何必又再寻良人横生是非？
　　况且……这位公子再好，也能比得过苏琼吗？
　　这念头一生，她面色一白，也不想与对方应酬什么，三言两语将媒婆打发了去。

　　她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了，没想次日早晨，她的卧房门口放着两个细瓷酒盏乘着琥珀色的青梅酒。
　　空中氤氲融化的酒香微甜，她却连心都冷了下去。

　　将两盏酒都放在房内的桌上，她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任由眼眸中的光芒都被酒给融化给沉醉了，静静一个人枯坐到深夜。
　　一整天滴水不进，她却丝毫没有露出难过的样子。

　　吱呀——
　　门被推开，有人走进，墨色的衣摆在夜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她坐在桌前，垂下眼睫轻声道。灯火飘摇，在夜间映得她的面容阴影浮动，虽说发丝遮掩，苏琼却隐约见有水光闪动。
　　笑道，
　　“繁烟，近来可好？”
　　她低着头，抿唇不语。
　　沉默了一会，苏琼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眸光依旧，温柔得让她想要哭泣。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他问。
　　她不答。
　　“你爱我，那为什么要离开？”
　　他又问。
　　她依旧不答。
　　“我爱你。”
　　他说。
　　她死死地咬着牙关，眼眶却红了，眼前也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水意模糊。

　　苏琼的眸光越显沉静。

　　许久，他才听见她低低地说了声，
　　“……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苏琼爱林繁烟爱得深入骨髓，他待她珍惜宠溺得如珠如宝，一点委屈也容不得她受。
　　他知道她恨那些侍妾姨娘，他便把她们冷落一边，也不容得她们去使坏。纵使是那些女人身后都站着名门望族，他也不怕得罪。
　　他知道她不爱应付那些应酬俗物，又不愿后院哪个人接手，他便全权把这些交给管家打理。纵使这让许多人情往来的关系给疏忽了，他也一笑置之。
　　他甚至还知道她不愿与他亲近，按照他那我行我素的性格明明也是受不得拒绝，她甚至都想到他可能一怒之下就会冷落了她。却没想他依旧纵容，只装作不知。
　　他……简直把她宠坏了。
　　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几乎没哭出来。

　　可是……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林繁烟……
　　却不是她……
　　这让她如何心安理得地待在他的身边？
　　她紧咬红唇，心里一时又是悲伤又是嫉恨，还有浓浓的悲哀。
　　苏琼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她抽噎了很久，才慢慢地停了，苏琼伸出手帮着她顺气，眉眼平和。
　　“这里，一杯是有毒的，一杯则无毒。”
　　苏琼说道。
　　她的动作一顿，指尖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繁烟，我想赌一赌。”
　　那双漂亮到让人爱之不及的桃花眼看向她，眸子幽深得如同黑暗深渊看不到尽头，弯起唇角，在她的目光下执起其中一杯酒盏，温柔地笑了笑，
　　“若是我喝的这杯是有毒的，我就放你自由。”
　　“……若是我喝的这杯是有毒的，苏琼，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拿起另一杯酒盏，看着苏琼，一时眼眸水光潋滟，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因为哭得抽抽噎噎，酒水滴落了许多。
　　“这又是何必呢？”
　　苏琼见状一叹，上前替她擦干净了眼泪，忽而又不正经地笑了，
　　“不如我们来喝盏交杯酒吧。”
　　说着，也不容她反应，执着酒杯的手环住她的，带着几分狡黠地眨眨眼。她沉默地点点头，与他饮下了杯中酒，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抱着他默默流泪。
　　“繁烟，我要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开你。”
　　他笑着抱紧她，亲昵地在她的耳边呢喃。

　　啪嗒。
　　一滴泪水溅落。
　　她一惊，连忙推开苏琼，只见他面色已然变得有些不好，捂住嘴咳了两声，有嫣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在她的裙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对了……”
　　她突然死死地抓住苏琼的肩膀，双眸瞪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
　　“你是学过医理的，又是以太医院首席王太医为师，王太医为皇帝亲信，苏琼，你当真是不知道哪杯有毒吗？”
　　苏琼弯唇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住后退，眸中满带着哀切。
　　“我不是，我才不是林繁烟！”
　　他见她后退，眸光蓦然暗了些许，却也没这个力气了，靠坐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
　　“真舍不得你，繁烟。”
　　一声轻叹。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垂了下去，霎时也忘记了言语。
　　只是走上前去，抱紧了苏琼。

　　苏琼，苏琼，公子如美玉，
　　她怔怔地看着他俊秀的容颜，少年轻垂眼睫，恍惚像是安宁地睡了过去。
　　苏琼，苏琼，你真是个任性到了几点的家伙。
　　苏琼……苏琼……
　　你知道吗？我并非林繁烟。
　　你的林繁烟，她早已被一个异世来的魂魄雀占鸠巢。
　　你喜欢林繁烟吗？肯定是的。
　　苏琼……
　　林繁烟肯定也是喜欢你的，有谁能不喜欢你呢？
　　……
　　我也好喜欢你。
　　你所说的爱，是对我说的吗？还是林繁烟？
　　她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眼泪越发地止不住。
　　“不过……都无所谓了……”
　　她笑了，
　　“我不就是林繁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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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像是一闪惊雷划破天际，破门而入的少年在看到室内的状况不由得一惊。
　　“王太医，快来！”
　　身着便服的老者走进，面色也是一变，随即赶快上前去切脉。
　　她站到了一遍，怔怔地看着少年，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子殿下？”
　　“让您受惊了，”少年瞥了她一眼，看王太医忙忙地让小厮将苏琼扶到床上并开了方子让人去煎，颇有些没意思起来，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您可真心要离开皇叔？”他抬眼看她问道。
　　她静静地垂了眸子，半晌，自嘲一般笑了，
　　“罢了，逃不开了。”就算永远被当作是那过去的林繁烟，她也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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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三四月，百花盛开，
　　苏琼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柄扇子，虽面色仍带了几分苍白，却不碍那满眼温柔风流，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眸光渐渐变得幽暗不明。
　　“你到底还是莽撞了，”苏莘看了他许久，“到底值得吗？”
　　“不过是设下个局罢了。”苏琼笑道，桃花眼瞥了眼太子，“若是输了也无妨，不过是牡丹花下死，繁烟，自是会一生再也无法忘记我。”
　　“可不像是莘儿你这般算计来算计去的，就算得到了倾天权柄，却活得这般心累。”
　　“可不是都如你这般荒唐，否则我们苏氏百年基业也要被你这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家伙给败光了。”苏莘白了他一眼，“皇叔还真是好手段，算准了我会来吗？”
　　“我早说过了，我要她。”苏琼也不恼，笑吟吟道，“不论任何手段。”
　　“我要她陪我一同，就这么玩乐开心的，荒唐一辈子。”
　　“早在那年繁烟点头的时候，就不容得她反悔了。”

　　那窗外枝头的栀子花，终于落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