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肖九樱君

17、西城遐遇心戚然

　　这一闭眼，直睡得昏昏沉沉的，无梦天光。意识清醒时，荞麦的枕头，棉花的被子，实在是不想起来。
　　忽然一阵清香味飘来，慵懒地抻着腰张眼看，陆大娘满是皱纹的笑脸，端着一碗吃食立在床边正瞧我呢。我心里温暖，忙爬起来跟大娘问好，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碗，笑不迭地问：“大娘，是给我吃的吧。”哈哈，嫩绿的葱花，清亮的汤底，飘着十来个手制馄饨，在饿得叽里咕噜的大早晨，真比白玉珍珠还要讨人喜欢哟。也顾不上洗漱清洁卫生什么的啦，舀起来一咬，荠菜湛青，咸淡入味，实在是香！

　　昨夜里，俺气怒攻心之时跳下了湖，先是蛙泳潜游避开了搜索的人群，再自由泳什么的快速逃离现场，反正是慌不择路的从另一边湖畔上了岸。湖对岸是灯火影影绰绰，人声嘈杂，这边倒是乌漆抹黑的一片树林，鬼影子也没有。我担惊受怕地乱跑一阵，终于看见一点灯光，便敲开了这家农户的屋门。
　　这农户家里一对陆姓老夫妻，好象还有个半大小伙子。可是我也操心不了那许多的事情，向着老妇人万般委屈地说一声：“大娘，帮帮我。”趴在老大娘身上踉踉跄跄进了屋，擦干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裳，就这么地捱过了一夜。

　　“大娘，老爹去哪儿啦？”我顺口闲话着。
　　陆大娘慈蔼地说“双虎他爹出去摆摊子啦。”
　　“哦，双虎是谁啊？”我瞎问问。
　　“双虎就是我家那二小子。他头上原本有个大虎的娃儿，三岁的时候病死啦，后来才生得他，就叫双虎啦，也是个念性。” “姑娘，你是不是跟家里人走散了啊？深更半夜一个人的在外头，可不安生呢。”
　　“没事的，大娘。你就叫我小鳯吧。”
　　“这边是哪里，离燕京城里还近吧？”
　　陆大娘有点奇怪地瞧着我，还是答了话：“小鳯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这里就是燕京城啊。不过我们这边是下西城，是在燕京的西北角，大都是些平民。隔着止境湖那一边，是燕京的东南方，是上东城，那里住得是达官贵族老爷们。”

　　哇噻，在燕京溜达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晓得是有等级分区的事情，敢情我是跑到了古代贫民窟啦，好玩耶，当下来了兴头。吃饱喝足也洗过脸啦，随便把头发梳了梳，就想出门去逛。
　　陆大娘担忧地望着我说：“小鳯姑娘，你家在哪里？还是想法子回家去吧。这里到底是下城区，你这标致模样，出门去就怕被人瞧见，实在是不安全呀。”
　　我听着很有道理，忙请大娘搬出点红薯粉来，沾点水涂花了满脸，一双白嫩小手也抹得焦黄。再放下辫子随便挽个发髻，零散了好些碎发遮在额头上，向水盆里一照，身上穿的几块补丁的蓝布衫裙，身材也不很纤细，果然是脸有病容的村姑形象。“哈哈哈……”干笑了两声，其实心里很有点苦涩呢。昨日之人与今日之我，简直是泾渭有别，天差地远呢。

　　我跟陆大娘说要上街看看，大娘见我如此装扮也不好多说，忙把外头刚砍柴回来的双虎唤过来，“小鳯，不如让我家虎子陪着你一起出去，顺便你再找找亲戚，若是寻见了，便早点团圆，莫在下城里多耽搁啦。你的模样也太俊俏不是。”
　　我笑着应了，转头开心地招呼：“双虎哥，就麻烦你带我出去啦。”话也没说完，那叫双虎的，朴实黝黑的脸上，竟泛起可疑的潮红来，嗯了一声，转头径自先出门去。想是昨夜他也瞧见了我的美貌不成，如此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忒也可爱。我乐颠颠地跟着走了。

　　下城街市也着实是热闹，小吃杂货应有尽有，沿街的喝卖声此起彼伏，仿佛赛歌似的轮着翻儿。看见好吃香气的零嘴，实在是嘴馋，为着身材着想才勉强忍住不去驻足停留，只是拣杂耍地摊随意观望。忽然，一个挑担小贩的吆喝，瞬间勾住了我的眼，“又甜又大的冰糖果哦，一个角子一大串喽。”
　　天哪，他卖得是糖葫芦，竟然是糖葫芦，简直跟久违失散的亲人似的，那个亲切呀，那个想念呀，思乡情切的感触，让我眼角都霎时湿润起来。在上东城逛了那么多回都没见着一样熟悉的事物，在这儿，倒给碰上啦。我站在糖葫芦跟前，自顾自怜自伤身世呢，小贩殷切地问着：“又甜又大的冰糖果噢，南方特产。这位大姐，您要买几串啊？”我伸过手去先接了一串在手上，看着就很动情。小贩忙说：“谢谢大姐，一个角子。”
　　我伸手摸摸腰间，这不是我自己的衣裳，根本没有带荷包，回过头理所当然的去看身后的双虎，双虎的脸色立时大窘了起来。小贩顺着我的眼光去看，也很乖觉，连忙伸手去说：“谢谢大哥，请付一个角子。”

　　双虎手脚都慌乱起来，赶紧去解腰间的褡裢，从里头好不容易才掏出一个小布包来，仔细地打开，里头竟还有一层布，再打开来，终于看见静静地躺着六枚铜钱。双虎拿了一枚递给了小贩。又低头想把布包包起来，却瞟见我正死死地盯着他的手里看，他呐呐地局促起来，仿佛要决心一般，忽然把手中只有五个铜子的小布包，塞到了我的手里。“给。你用。”说完，转过身去等着，等我先走。
　　我心里忽然就酸楚了起来。眼睛里湿湿热热的好象模糊了，看着前头宽阔厚实的背脊，使劲眨着，使劲眨着，努力不让什么东西流出来，我这是怎么了啊。为什么，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