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Dawn（永恒的黎明）》暗夜旋律

4、No.03 重拟契约

　　神圣的殿堂光芒万丈，却照不亮光明之下的罪恶。
　　肃穆的气氛在王位间弥漫，高高在上的那个存在审视着台阶下的“背叛者”，而“背叛者”睁着双异色的眸子毫不畏惧地直面审视。
　　左眸是深邃的紫色，一切能力都在幽深的暗紫间翻腾；右眸却是平静无澜的墨黑，仿佛汇聚了全部的黑暗。
　　“瓦莎诺菲尔，你为了袒护罪恶已不配继续担当‘秩序’天使长，你的神格都已被封印在左眼中。为了那些自私的罪恶，值得么？”
　　冰冷的殿堂，上位者的质问未曾停止。昔日的战友与伙伴此时都一语不发，带着异样的神情望着神力尽失的瓦莎诺菲尔。
　　“他没有犯错，他不是罪恶的存在。”淡然的声音仿佛只是陈述事实，丝毫没有替自己辩护。纵然接受了天罚，忍受神格封印之苦，立场还是坚定不移：他没罪，所以她也不会认罪。
　　低低的叹息从前方传来，上位者疲倦地按着额角，“你将被折断天使长之翼，从第九天坠落，你的双眸会被黑暗覆盖，你的身躯会被黑暗占据，你将永远无法回归天界……”无情的话语如利剑刺来，“背叛者”却不为所动，淡淡的歌斐木清香染上了忧伤。曾经的天父如今正在宣读自己的罪恶及未来：“你将失去天使的后缀名，从此不属于天界，人界亦不会接纳你，你将在惩罚中迷失自己，你不后悔？”
　　她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了。如果此时向他低头，或许还能留在这儿，留在这个她诞生的地方。
　　可是……维护世间的秩序也有错么？为了秩序而诞生的她没罪！
　　所以，她缓缓低下头，垂下美丽的异色眸子，低沉却清晰地说道：
　　“不后悔。”
　　然后，曾经发生在光辉天使长路西斐尔身上的事在她身上重演。她绽开浅紫的光翼，审判者无情地斩断它们，华丽的紫色光芒如凄壮的流星雨散尽，身子开始下坠、下坠，似乎永无止境……

　　黑暗中，一双墨色的眸子徒然睁开，带着无尽的哀恸与悲戚，黎望着绘有金色藤蔓花纹的天花板，片刻后转头望向床头的小座钟，才五点半。
　　起身下床，脚步的虚浮让她想起了梦中的坠落。紧紧抓住床边的扶手让心跳慢慢平息，黎拉开厚重的窗帘，东方的天边已拂晓。
　　换好衣服梳洗完毕，黎走向里屋，从桌案的抽屉中找出自己的书包拎在手中，然后在店内坐了半晌，古钟的“滴答”声渐渐平复一切不安，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出门前点燃一盏新的檀香，静谧的香味再次萦绕，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眼底闪过，她低低说了句：“要加油哦，泽。”便推开店门，指间的白色月光石闪烁幽蓝光泽，门的另一边就是教室。
　　教室里已有不少学生，都是些勤奋的孩子，天蒙蒙亮就来学习了。黎将门带上，一脸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便见有个男生向自己走来。
　　大约二十三四岁，有一双褐色的桃花眼，一头璀璨的金色碎发，五官英俊。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衫，里面是整洁的白衬衣，衬衣的扣子一一扣着，给人以端庄感。下身着深灰的牛仔裤，有一把精致的银色短匕别在腰间。
　　黎垂下眼帘，顾自将上午要用的课本从包中取出，男子静静地望着她，一时也没开口。直到课本整理得井然有序，书包也好好地挂在了桌边的钩上后，黎才正襟危坐，墨色的眸子望向对方，虽未开口，却已有询问之意。
　　“早上好，歌斐娜同学。”男子朝她一笑。那是一个糅合了初升之阳的晨曦般的笑意，明亮却不刺眼，“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塞安•卡西特利，你可以叫我塞安。我们是同一教室的，或许你未曾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但我却是观察你好久了。”
　　眼前这个白衣的女孩，每天只是来学习知识，与周围同学的交集少之又少，从不参加社团活动，一放学转眼就不见人影，再加上平日存在感极其微弱，若不是那日无意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非人类的气息，估计他也不会注意到她。从她独来独往这一点来看，估计她根本说不出班上同学的名字，所以自我介绍是有必要的。
　　“我知道你。”谁知少女语出惊人，那双墨黑的眼睛如夜空般深远，带着一些看不透的情愫，“你天天跟在我身后。”
　　塞安意料之中地挑眉，望着黎的眼中染上一丝兴味，“能破解我的跟踪术的绝不是普通人。”
　　黎微眯双眼，礼尚往来：“能跟踪我的亦非等闲。”虽然你还没能光临Eternal Dawn，但能一路跟到美术教室，已经很不容易。
　　塞安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确实，明明每次都快发现她的小名堂了，却总在最接近真相时失败，她总会在转瞬间凭空消失，仿佛……穿梭到了另一个时空。
　　“放学后能赏脸到我家用顿便饭么？虽不丰盛却可口。”塞安向黎发出邀请。他这个学园人气王的主动邀约，应该不会有女生拒绝。
　　但可惜的是，黎似乎生来就是与他唱反调的。她转开了眼神，低头凝望课桌上斑斑点点的阳光，语气极淡，“不好意思，我已约了别人。”
　　眸色深邃了几分，塞安不由得思索：那个人……很重要么？（自恋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沉默半晌，他终是一笑：“那真是可惜。”想了想又补充道，“抱歉打扰你这么多时间。”语毕，悄然离开。
　　许久之后，黎才抬眸，向那个人的方向望去。他正与周围同学谈得融洽，仿佛先前的对话未曾发生过。感觉到黎的目光，塞安朝她一笑。
　　温和、明媚，却不虚伪。

　　放学铃响的时候，塞安又来与黎搭讪，似乎他总对她很感兴趣。抬眼望了一眼站在旁边观察自己整理的男生，黎主动开口，这种情况实在少见：“看出什么了？”
　　习惯性地扬起嘴角，塞安瞟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包：“整理得井井有条。”
　　听到表扬，黎竟然笑了。虽然笑意极浅，在那瞬间却宛若歌菲花木绽放，清雅芬芳。许久之后塞安才回过神，仍是问着上午的问题：“晚上真的不能与我一同享用晚餐？”
　　“我约了别人了。”仍是同样的回答，黎拎起书包向教室后门走去，“天色不早，我得先行一步。你也早些回去吧，别再一个人在校园里晃悠。”拉开后门，望着跟在身后的塞安，黎意味深长地一笑，潜台词是“你跟踪不上我的，还是别浪费时间了”，随后顺手关上了门。
　　“喂，我也要出去，你怎么……”后面的话在望见空无一人的走廊时自动消音，塞安额角一跳，那家伙也太……
　　哪有就这么消失的……

　　伴随着风铃轻响，迎面扑来混合着佳肴香味与幽幽檀香的气息，黎脚步一顿，随后顺着香味快步走进了里屋。当望见一桌子美味佳肴时，墨黑的眸子霎时写满震惊。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能想到的山珍海味都不及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黎将书包收好，坐在黑木桌案前，愣愣地望着佳肴们发呆。
　　这……是他的杰作么？虽然菜摆放得有些无序，但气味真的很诱人。
　　就像当初那个她自愿为其堕落的人一样，无视秩序，却率性自然。虽然讨厌“他”的无礼和随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种未经雕琢的自然气息吸引。
　　“再不吃就凉了。”泽尔西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畔响起，仿佛受到惊吓，黎小幅度地一颤，被他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地把话说完，“我特地为你做的，别浪费了。”
　　特地……为我做的？
　　有微微光点在眼底蕴开，黎默默地拿起黑檀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剔了刺的鱼肉，打量半晌忽然抬头，很煞风景地问，“血族没有味觉……你确定这个能吃？”
　　泽尔西一脸受打击的样子，“这是个很玄妙的问题……咳，你先尝尝再说，至少不至于吃死人。”潜台词是“不能保证吃了不会令人生不如死”。
　　黎这才将信将疑地将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佐料的微辣令鱼肉更为滑嫩，鲜味也特别突出，再配以咸度适中的酱汁甜味，简直惊为天人。第一次发现自己捡到宝的黎同学一边享用已经无法评估星级的美食，一边在盘算是否在待会的契约上添进相关条约。
　　泽尔西正坐在黎对面，望着她眼底细碎的光芒和满足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菜正合黎的口味，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怎么样，还喜欢吃么？”
　　他想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勉强过得去吧。”头也不抬，黎筷子舞得飞快。她的回答令泽尔西失笑：明明吃得津津有味，嘴上却一点也不留情。“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应验。
　　漠然想起当初黎问他为何选择留下……他似乎也用了“勉强”一词。联想到现在黎的举动，莫非……她还在纠结他对这家店的评价，所以对于他的一手好菜不给与好评？
　　笑意加深，泽尔西望着黎安静优雅的吃相出神：她真的……很孩子气，却也很可爱。
　　“你怎么不吃？”随意地抬眼望向泽尔西，黎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血族不吃人类的东西），目光却忽然凝固。定定地凝视着泽尔西那双含笑的眼眸，如此久违的美丽眸色，深邃的银灰……曾无数个日夜，她无法忘却这样的眸子，这样令她沉醉的纯粹色泽。亦是这样的一双眸子，在她无数次几近崩溃时闪现脑中，给与她坚定自我、不迷失于世的力量。
　　“黎？”望着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的样子，那双封藏了太多秘密的灵潭忽然涌出极复杂的情绪：或怀念或怅然，或欢喜或悲伤，或深情或绝望……在那瞬似乎有什么在心底复苏，异样的，却是如此熟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黎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抿唇沉默，继续施展筷子神功。泽尔西缓缓眨了眨眼，正欲问什么，却听黎开口。
　　“你的眼睛怎么会是这个颜色？”没有看他，黎似乎有心事。
　　“封印了黑暗之力变成‘人类’就是这个样子。我总需要一个伪装不是？不然红色眼珠太明显了。”很是自然地回复，泽尔西不经意一问，“你的‘九命丹’是怎么得到的？一个人类不可能有猫妖一族皇室的生命之源吧？我看你也不可能是猫妖。”
　　“从前一只猫妖用这个与我交易的。”语气极淡，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眉微蹙，泽尔西有些不可思议：“它用自己的命交易？！它从你这得到了什么？”
　　“我的情感。”简洁地回答完，黎放下筷子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似乎不想再提。泽尔西见状也不再追问，而是接过她手中的餐具：“交给我好了，契约已拟定好放在左手第二个抽屉，你看看没有异议就签了吧。”
　　“嗯。”黎点头，目送他几乎一次就端走了所有盘子，随后不动声色地从抽屉中取出那张宣纸，仔细阅读。
　　“Eternal Dawn交易字据
　　甲方：黎•歌斐娜•瓦莎诺斯
　　乙方：泽尔西•伊凌修
　　1.乙方自愿以一世纪的自由为代价与甲方交换等时间的庇护，起止时间公元XXXX年XX月XX日。
　　2.契约有效期间甲方提供一切生活开销：住宿、饮食、娱乐等，并不过问乙方的过往；如非自愿乙方也不会问及甲方的个人隐私。
　　3.突发事件时乙方应以甲方的个人安危为重，不得有私念，必须尽最大努力保全甲方不受威胁。
　　4.乙方受伤时甲方应提供相应医疗设备。
　　5.晚八点到凌晨四点为乙方的外出狩猎时间，甲方不得非法限制；早七点至晚六点为甲方的上学时间，此时段内乙方代甲方代理Eternal Dawn一切事宜，并招待客人。
　　6.Eternal Dawn内所有物件乙方可任取任用，甲方应赋予乙方使用权。”
　　读到此处，黎姣好的秀眉轻蹙，抬头发现泽尔西刚好回来。感叹他速度之快的同时，就听泽尔西问：“如何？还满意么？”
　　“你很贪心。”给他下了定语，黎继续读他写的契约，许久之后从案上拿过一支鹅毛笔，蘸了墨后道，“这契约我弊大于利，极大地便宜你了，所以我得加上几条。”见他点头，黎边写边念：
　　“7.契约期间乙方要检点私生活，不得干扰甲方的日常作息、学业及店铺的营业。
　　8.除第二十四号展柜外一切展柜内的物品均对乙开放。
　　9.乙方需每日烹饪可口的食物作为甲方放学归来的晚餐——”
　　泽尔西的轻笑打断了黎的轻语。黎顿了顿，复又很自然地说道：“现在还差一些格式化的条约：
　　10.无非特殊情况，乙方不可玩失踪，必须随时告知甲方自己的方位；相应的甲方不可私自终止契约，以确保契约双方的公平交易。
　　11.契约签名生效。
　　12.不完善之处容后修改。”
　　泽尔西挑眉：“最后一条能不能删掉？”
　　黎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颇有些无辜的味道。泽尔西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好吧，我们依次签上名。”
　　望着某个无知的“羔羊”在“恶魔”的诱惑下乖乖地走入早已准备好的陷阱，有丝缕狡黠之光在眼底一闪而过。身为生意人的她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最后一项条约正是大大挽回她的损失而设。
　　依次签上双方的全名，黎将契约锁进了黑桌案中专门储放契约的柜中。泽尔西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再看看她衣襟上别着的精致校牌上用花体英文镌写的名字，不知在想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么？”抬眼正撞上他寻思的目光，黑眸中隐去了得意，黎问。
　　他微抬了下下颏，示意了下黎的校牌，“契约上你写的是‘黎•歌斐娜•瓦莎诺斯’，但你的校牌上却是‘黎•歌斐娜’。”
　　“观察力不错。”黎淡淡表扬，一边解释：“‘瓦莎诺斯’这个姓氏太过引人注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人类面前我只取前面部分的名字，以‘歌斐娜’当作姓氏。”
　　“为什么？”泽尔西仍不解，“‘瓦莎诺斯’不是很正常么？”
　　黎淡淡抿唇，一抹清浅的笑意展露，霎时歌斐木的清香四溢，黑眸亮若晨星：“根据契约中第二条例后部分来看，此问题已涉及我的隐私，恕我不便告知。”
　　他望她半晌，许久后移开视线，“那是当然，我自己加上这条的，怎么就会忘了呢！”
　　二人不再说话。黎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开始在上面留下秀雅的字。天色越来越暗，Eternal Dawn内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昏暗，以至于黎无法继续书写。她起身要去点灯，泽尔西开口：“我也来帮忙。”
　　那么多盏灯，一个人点完可是很辛苦的。
　　却见黎摇了摇头，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霎时间整个Eternal Dawn都亮堂了，成百的烛台似乎在同一时间被看不见的手点燃，温暖的橘色光芒映射出泽尔西微讶的神色。
　　“以后只要点燃或熄灭一盏灯就够了，昨晚真是辛苦你了。”黎响起半夜起床看到他仍在一盏一盏地吹灭烛火，不由得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