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雪女传》林慧仪

6、 前尘往事

　　夜深了，可是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开始回忆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觉得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我以为他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在没有遇到素姐姐之前，我是一个七岁的孤儿。我做过很多被世人鄙夷和唾弃的事情，比如偷、抢、骗只差没有卖掉自己换取温饱。
　　有一日，我遇见了一个在买烟脂的妓女，我知道她是云香楼的头牌，之前在烟花之地乞讨过，看见她与许多达官贵人来往甚密。“姐姐，施舍几个钱吧，求求你了，您善人有善报定会青春永驻，明艳动人！”
　　“吆，小嘴挺甜的，可是本姑娘偏不施舍你，不过，呵呵呵！”她笑得花枝乱颤，可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那刺骨的眼神如外面寒冷的冬天一样，冻得人心都麻了。
　　“不过，啧啧啧，看你这小模样还挺俊的，你倒可以到云香楼里来伺候本姑娘，本姑娘也发发善心，让你有口饭吃。哈哈哈…….”她笑得放肆妄为。平时都是客人耍弄她，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人让她践踏，何乐而不为呢？
　　我心里那些阴暗的东西仿佛魔鬼一样不断往上涌，我听他说‘不要放过她，不要让她得逞。’瞬间所有的委屈和怨恨便一起爬满心田。那种屈辱和怨恨吞没了我的理智。于是我尾随她到僻静的地方，其实我每次被人打的苟延残喘的时候就会来这条小巷舔舐伤口，所以对它的布局分外熟悉。我经常会在破席子或木柴下面藏砖头，以前都是以备别人和我抢地盘或自卫之用。我快速向她撞过去，同时双手迅速扯住她腰间的荷包，用力拉。当我快要得手时，心里的那股紧张和兴奋几乎能呼之欲出。
　　“站住，救命啊，抢劫啦…….”
　　她不住的呼喊，这条小巷的尽头就是闹市，可是后面仅有一道数丈的石墙，况且她正在后面追赶我。如果这样贸然跑出去被打得半死不说，说不定会被拉去见官，那么我的小命也就一命呜呼了。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已将所有的利害关系分析清楚，不如……
　　她看见已经跑出去几米远的那个乞儿又折步返回，眼里竟还杀气腾腾，那样的眼神如同野兽捕食时的残忍和狠厉，那样嗜血的表情，她几乎能看到她瞳孔深处被激发出来的蓬勃野性，与刚刚在胭脂店看到的懦弱和恐慌几乎是截然相反。现在与其说她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还不如说她是一匹为争夺食物而眼泛绿光的狼。她的左手还挂着自己的荷包，右手拿的是砖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吞噬者仅有的理智，她甚至忘记了呼救。
　　“你想干什么，那个—那个荷包我不要了，送，送给你了……”
　　她还是一步一步靠近她，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此时变得有些狰狞。
　　“你走开，你走开啊！”
　　我看着她因害怕而变得瑟瑟发抖的肩膀，突然真的很想杀了她，对，我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哪怕是从此踏上亡命徒的生涯，只要此刻能让面前这个浓妆艳抹，哭哭啼啼的女人闭上嘴。
　　她突然扑上来跟我厮打，由于她比我高出许多，再加上我几经好几天没吃过饭，身上没多少气力，很快我就被她扑倒在地，后背上感到凉凉的，似乎还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冒出。再也没有犹豫，我抓起地上的砖头，使劲儿朝她拍过去，‘嘭，嘭，嘭’一下又一下，像被鬼附身一样，半点由不得自己。
　　“小姐，夜深露重，怎么不早点去休息，你不必等我的。”萧竹的到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上前为这位小主子披上了披风，看着她这样独自坐在窗前，桌上一只红烛已被燃去大半，窗上那个孤单的剪影让她莫名的心疼。她照料她已有十年，只有她知道她曾经吃了多少苦。如果可以她愿意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雪和心伤，所以她求宫主让她留下照顾她。
　　我的脑子霎时变的清明起来，眉间的愁和恨也缓缓地隐下，头轻轻的倚在手臂上，笑着压了一口青铜酒樽里的烈酒，“有何发现？”
　　“奴婢在忘忧宫里发现了一截未被完全烧毁的飞燕草。”说罢，她将一节被烧得焦黄的干草递过来，我接过放在鼻端嗅了嗅，
　　“小姐小心，虽然这药草闻着是无毒的，但是经过灼烧其中的毒性就会被激发出来，闻了对身体无益。”萧竹一向精通毒物。
　　“哦？”
　　“飞燕草长在匈奴地界，开花时，一朵朵蓝色的花如同飞燕一般亭亭立于百草间，故而有此名字。”
　　青铜酒樽在昏暗的烛光里摇曳，如同阎罗恶鬼。“她死在这种毒草下？”
　　她额头微蹙，“以奴婢的直觉来说，似乎不是，奴婢必须要见过尸体才能判决。”
　　“可是听思雨说皇上怕文妃娘娘伤心，所以已经将她的尸体入棺了。”
　　“小姐何不同文妃娘娘好好商量商量，奴婢相信天下没有一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枉死。”
　　“萧竹，还是你了解我的心意。”
　　只是这天下真的每个母亲都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吗？有时人真的尚且不如野兽。
　　下
　　今天阳光甚好，我几乎能看见天上流动的云彩，湛蓝的天空，一群飞鸟打着转，叫声轻快，富有生机。此时我在思雨，萧竹的陪伴下问访文妃的忘忧宫。
　　文妃—曾经风光无限被皇上誉为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大家淑女，如今竟不能护女儿的周全，她的女儿清仪豆蔻年华，才貌双全，为人善良而知礼仪，谦恭而俭让。她生前最喜欢各种花卉犹爱莲，且喜欢舞乐故名清仪，清澈而仪态万千。
　　皇上曾许诺要为她许一门好亲事，可如今却落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凄凉惨景。文妃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观赏着女儿生前的所种的白色玉兰，不觉萧然泪下。
　　“母妃，你发热了，女儿为您炖了黄连水，不如起来喝一口？”那时她只有十岁却已懂得体贴自己的母亲。
　　“这药太苦，先放那吧！”自从徐家小姐徐忆柔进宫以来，皇上已许久没来过这忘忧宫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做做到明呵。
　　清仪满目忧伤地带着侍女出去，过会儿又捧了一个端盘进来，“母妃，你不是不喜欢苦药吗？清仪为你准备了甘草片，您试试！”声音轻快灵动，风吹过她的袍袖卷起了一袭花香，夕阳西下时她看见她和自己深爱的男人所生的孩子翩翩而来，那种幸福不言而喻，突然她又觉得其实这样安静平和的活着很轻松，不必每天争宠，不必因帝王的哀喜而哀喜，只要每日有女儿相伴，人生早已足矣！
　　“外面是什么花，开的这样香？”
　　“那是玉兰，母妃病中这几日房里药味太重，连带着心情也低迷许多，所以清仪在门口摆放了几盆玉兰，希望能让母妃闻闻花的清新，心情也能愉快点，母妃不喜欢吗？”
　　“不，母妃很喜欢。”

　　“清仪你有没有看见你父皇送与母妃的那颗大宛国进贡的夜明珠呀？”
　　“什么夜明珠？我没看见呀！”
　　“咦，为什么球球的肚子是绿色的？”
　　“哦，这只懒猫早上趁我在梳头时来烦我，我就顺手拿了一颗珠子扔给它玩了，可能它不小心吞下去了。”
　　“啊，我的夜明珠啊，清仪我要罚你不许吃晚饭。”
　　“母妃，孩儿接受你的谴责，至于惩罚嘛，孩儿已经吃过晚饭了。哈哈哈……”
　　直到现在她的耳朵里还充斥着女儿欢快的笑声，那一幕幕如今还历历在目，清仪，母妃听说在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是没有悲愁的，愿你早登极乐。
　　“娘娘，李小姐来了。”
　　她目及之处是一个身穿白袍，袖口缝有兰花的女子。她果然心细如尘，知道对死者抱着最大的尊重。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清仪虽然走了，可是她绝不会受到丝毫威胁也绝不会让害她的人得逞，上次真的是自己大意了，所以她也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我见她脸上虽有悲戚之色，可眼里的狠绝也昭然若揭。肩胛的锁骨深深地凸出来像一只展翅的蝴蝶。可是那抹笑容，难道她知道一些事情？
　　“听闻舞贤公主素来喜欢养花，不知娘娘可认得此花？”萧竹向前一步拿出了藏在怀里的手帕，打开手帕一株焦黄的枯枝便展现出来。
　　她面不更色，细细的瞧了一眼，方道：“本宫并不认得此花，不知它与公主的死有何关联？”
　　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发觉她似乎并没有说谎。倘若这株花不是出自忘忧宫，那么必是凶手杀人时留下的。但尚有一个疑点，如果凶手用它杀人，只需将其液体提出置于饮食之中即可，为何要烧毁它，还将如此重要的线索留在事发地点，这不是给人留下把柄了吗？
　　“娘娘，向菱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娘娘能否应允？”
　　“李小姐客气了，你是圣上钦点盘查此案的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本宫定当尽力而为。”
　　“我想看一下舞贤公主生前的寝殿，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当然可以，曼儿，你带李小姐过去吧，本宫就不相陪了，免得触景生情。”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顺着洁白的面颊滚滚而落。
　　我屈了屈身，便随那个叫曼儿的宫女走向殿外的东厢房。门梁上写着‘百花堂’。
　　“舞贤公主当真惜花，只是为何窗台上没有放花盆呢？”萧竹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对呀，她既然喜欢花，那么这个窗台是收纳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她没有理由不在这里摆花的。
　　“以前这里是摆玉兰花的，不过四年前懿圣皇贵妃进宫，圣上就不大来了，娘娘一时想不开一病不起，公主就将玉兰花摆到娘娘的寝殿里缓解药味儿。娘娘痊愈后，那花也没搬回来。”曼儿在一旁解释起来。
　　“那为何公主不继续养些别的花或者再养些玉兰花呢？
　　“奴婢曾听公主说在殿内养花容易招飞虫，所以不便续养。”
　　我抚过窗台上的石刻青莲，若有所思。
　　“小姐，小心。”萧竹话音未落三只翎毛箭朝我飞了过来，我迅速移步向右，萧竹已然追出去了。
　　“啊”一声惨叫，我这才发现那箭射中了站在我旁边的曼儿，原来他的目标不是我，可是他为什么杀曼儿，难道她知道什么？
　　“曼儿，你醒醒，快醒醒…..”她的伤口流出了黑色的血液，那是一只毒箭，凶手势必要置她于死地，片刻间她果然气绝身亡。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男式皮靴的人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见他眉头紧皱，表情严肃，“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向菱你无恙吧！”三皇子溪峦关切的问道。
　　“什么，你就是李向菱？”一道疑问加惊讶的声音在溪峦身后响起，然后我就见到了他，那个曾经自诩不凡，意气风发和我比武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