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大叔》番瓜小笼包

3、三、

　　和很多想尽办法偷懒的打工者不同，蔡铭铭总是牟足了干劲儿去做一件事，无论发传单还是做促销，都显得活力十足。

　　曾经在蔡铭铭很需要工作的时候，去应征一份饮料的促销，人家需要的男性员工已经招够了，以剩下的促销服装都是裙子拒绝了蔡铭铭，蔡铭铭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招工的人说：“我也能穿裙子。”

　　后来他得到了那个工作，并且不需要穿裙子。

　　过了几个月，蔡铭铭能接到的兼职越来越多，虽然都是和演艺之路无关的工作，但是也多多少少缓解了他的窘迫。

　　冯东海去过蔡铭铭主的地下室，几平米的小屋子，除了张单人床再没有什么东西，两个人站在屋子里都显得挤，没有窗户没有阳光，潮冷潮冷的。

　　“很多外地来的人都住在这里。”蔡铭铭对冯东海说，“还有两个人住一间的，我这间太小了，只能住一个人。”

　　冯东海本想让他和自己一起住，他可以收和这里一样的房租，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他有他的顾虑。

　　有时候冯东海想起蔡铭铭会觉得有些烦躁，他虽然是个比较寡淡的人，但是认识了的人就没办法毫不关心，这孩子现在过得这么辛苦，表面上再怎么高兴也令他操心。

　　那天蔡铭铭拿了一张报纸，兴冲冲的跑进店里，差点和正在上菜的冯东海撞上。

　　冯东海问：“怎么了？”

　　蔡铭铭说：“没事没事，你先忙，你忙完了再说。”然后跑到一旁，不会挡路的墙边靠着。

　　他虽然说要等，可是一副耐不住激动的样子靠在墙上晃来晃去，冯东海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报纸和自己身上游离。

　　冯东海走过去问：“什么事，你先说吧。”

　　“大叔，”蔡铭铭似乎是不要意思一样，背过身挡住了店内其他人的视线，摊开报纸问，“你看这个，是不是真的？”

　　报纸上写着某个剧团要来海选演员，后面附着报名表格，任何人都可以报名。

　　冯东海看了看报纸封头，是本地知名的报纸。

　　“怎么样？”蔡铭铭紧张的看着冯东海的脸，紧张的解释道，“这个不要报名费，把报名表格交上去就可以……”

　　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很想去，冯东海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问：“你觉得能行么？”

　　蔡铭铭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冯东海盯着蔡铭铭的脸，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着蔡铭铭亮晶晶的眼睛点点头，说：“可以试一下。”

　　蔡铭铭松了口气一般的绽放出笑容：“那我回去填表格送过去。”他收起报纸，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对冯东海竖起食指：“大叔，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别人。”

　　后来他填好表格又拿过来让冯东海检查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好，因为没有手机，电话填了冯东海的，冯东海检查完了才揣着报名表跑去报名。

　　报名的地方排了很长的队，全是年轻靓丽的男孩女孩，即使是送简历也打扮的花枝招展，而且大多数都是家人朋友陪着。

　　蔡铭铭光是要送表格就紧张的直抽气，站在队里就已经僵硬的像根棍子，听着左右一群一群的人的聊天，更是心跳的厉害。

　　送上报名表的时候蔡铭铭顺便瞄了一眼其他人的报名表，那些照片大都是精挑细选的，甚至不少是艺术照，倒是蔡铭铭自己，表格上贴的照片跟身份照差不多，朴素的毫无亮点。

　　回去的时候蔡铭铭的激情已经被浇灭了一大半，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的。

　　冯东海揉了把他的头发，说：“等消息吧。”

　　一个星期之后，海选通过的信息发到了冯东海手机上。

　　收到这信息的时候冯东海正和刘鹏往店里搬采购来的菜，冯东海看到那短信的时候愣了一下，刘鹏伸过头来看，惊喜的说：“哎呦，好事儿啊！”

　　冯东海皱着眉把手机揣兜里，然后继续往店里拎菜，刘鹏跟着拎菜，一边拎一边问：“你告诉他不？”

　　冯东海说：“当然得告诉。”

　　刘鹏说：“我觉得他这条路走不通，咱们都是普通人，没权没势的。”

　　冯东海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却再也什么都没说。

　　蔡铭铭知道自己海选过了的时候高兴的黑眼睛都变得潮湿，抱着冯东海的手机把那个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怕自己忘记时间和地点抄了好几个小纸条，在每个有兜的衣服里都放了一份儿。

　　其实这完全是多次一举，因为他一天向冯东海确认三遍时间和地点，甚至连冯东海都能把那条短信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面试的那天，蔡铭铭早早就来到了冯东海的店里，坐在椅子上一字不发，紧张的连肉眼都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刘鹏问：“铭铭，你不早点去？”

　　蔡铭铭笑了笑，说：“我再坐一会儿。”

　　冯东海这才想起他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同年龄的孩子这会儿应该还在父母羽翼下享受着被呵护的感觉，他已经开始独自为了梦想努力了。

　　蔡铭铭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对着冯东海说：“那我走了。”

　　连蔡铭铭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向冯东海的眼神里有种雏鸟一般祈求的神色。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给蔡铭铭最大帮助的人就是冯东海，他对冯东海像雏鸟第一眼看到的生命那样的信赖感和依靠感。

　　而年龄阅历的差距，让蔡铭铭在冯东海面前就像个玻璃人一般，什么都被看的通通透透。

　　冯东海摘下身上的围裙扔在桌子上：“我陪你去吧。”

　　当冯东海说出这话时，蔡铭铭的紧张感一下就消去了大半。

　　其实他是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一起去的，只是他说不出口，可是冯东海看出来了。

　　有熟悉的人在身旁，蔡铭铭反而没有上次交报名表那么紧张了，冯东海和他一起坐在等候的位置上，两个人话都很少，但是蔡铭铭却安心了很多。

　　冯东海有一种沉稳安闲的气质，能使其他人也放松下来。

　　对面墙上贴着很多明星的宣传海报，蔡铭铭目不转睛的看着。

　　听到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蔡铭铭又开始紧张，冯东海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鼓励，这个举动带来的效果有限，蔡铭铭心脏突突的跳，梦游一般的走进了面试的那个房间。

　　偌大的房间摆了一排桌椅，五个面试官正拿着报名表看，蔡铭铭走进去就站在屋子中间，紧张的连自报姓名都忘了，直到一个面试官提醒，才如梦惊醒一般快速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太紧张，他说话非常的快，身体都在哆嗦，鼻翼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坐在最中间的面试官说：“开始吧。”

　　蔡铭铭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开始是让自己表演才艺，于是唱了一首自己这几天一直在练的歌。

　　唱完歌以后，虽然依然在发抖，蔡铭铭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

　　面试官又出了一段情景剧让蔡铭铭演，演完之后，几个面试官低声讨论了起来。

　　蔡铭铭站在那里等他们问话，脑子蒙蒙的，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蔡……”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面试官拿起他的报名表，眯着眼睛看，“铭铭是吧？”

　　蔡铭铭点头，说：“是。”

　　“你发现你的缺点在什么地方了吗？”

　　蔡铭铭心里一跳：“啊？”

　　“你歌唱的不错，”面试官晃着他的报名表，“但是只是ktv的水准，就是大多数人的水平，太普通了，声音虽然不难听，但是辨识度不高，唱歌也没有技巧，你学过唱歌么？”

　　蔡铭铭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我想你也没有学过演戏吧，演起来就是小学生过家家的水平。”那个面试官说，“年轻人，明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现在长的好漂亮的男的女的满大街都是，你还是回去练练再来吧，要是吃不了苦，就回家跟着爸爸妈妈享福去，别再打着算盘往这行挤了。”

　　这话说得很毒。

　　蔡铭铭眼眶一阵发热，抿着嘴忍了下来。

　　“别说的这么毒嘛。”另一个面试官说，他长的挺胖，看起来慈眉善目，从蔡铭铭进来就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很是和蔼的道，“年轻人，还有的是进步的机会……”

　　毒舌的面试官急急的打断他的话：“太年轻了，才十六岁。”他看了一眼蔡铭铭，对着胖面试官重复道：“太年轻了。”

　　蔡铭铭脑子早就乱了，听到说起年龄，下意识的争辩道：“我马上就十七了。”

　　胖面试官朝蔡铭铭笑了笑，再没说话。毒舌的面试官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被气到了，把报名表往桌子上一放，然后靠在椅背上，也不说话了。

　　另外三个面试官面面相视，一个女面试官温和的对蔡铭铭说：“你先出去吧，一会儿公布结果。”

　　蔡铭铭看着几个评审的模样，已经知道走到这里就是终点了，他的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朝评委们鞠了一个躬，然后离开这个屋子。

　　身后传来呼叫其他面试者的名字的声音。

　　刚刚进来的时候脚上跟踩着棉花一般轻盈，现在如同灌了铅，蔡铭铭抬起头，正好对上冯东海的目光。

　　蔡铭铭想说些什么，又害怕自己一说就会哭出来，于是只是走到冯东海旁边坐着。

　　他想冯东海或许会问他什么，但是冯东海也什么都没问，只是手里捏了只烟，却没点着，只是翻来覆去的揉着。

　　两个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边侯着的面试者一个一个进去又出来，有些人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指望，索性出来就走了，蔡铭铭和冯东海却是一直坐着，两个人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后来有个面试官出来念了几个名字，说能进下一轮考核，身边人有的高兴有的沮丧，混乱了一阵，也都走了。

　　蔡铭铭和冯东海还是一直坐着。

　　那几个进下一轮的名字里面没有蔡铭铭。

　　后来考官们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其中一个女面试官看见蔡铭铭坐在这里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拍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好好学习吧，考上个好大学。”她显然以为冯东海是蔡铭铭的亲戚，朝他笑笑，“现在都只有一个孩子，只要能考上，家里肯定还是愿意负担的，比当演员靠谱多了。”

　　蔡铭铭看着她，半晌，扯出一个微笑，说：“可是，我还是想当明星。”

　　女面试官摇了摇头，笑着走了。

　　再后来，评委们也走光了。

　　偌大一个走廊里只剩蔡铭铭和冯东海。

　　冯东海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了，剧组怎么样也不可能选没有根底的人做主角，这种选拔其实只是彻头彻尾的选秀，更大的可能是演员早就已经内定，然后顺势推出。

　　他本来想劝阻蔡铭铭的。

　　可是那时候蔡铭铭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那时候，他觉得和这个孩子单纯的想法相比，自己身为成年人的思想简直阴暗世故的让人觉得恶心。

　　蔡铭铭不动，冯东海也没有动，只是玩弄着手上已经被捏软了的烟，然后把那只烟揉成一团，扔向旁边的垃圾箱。

　　那只烟掉在垃圾箱外面，冯东海弯身捡起来。

　　就在这会儿，蔡铭铭忽然出声：“大叔，我刚才进去的时间长么？”

　　冯东海把那只烟扔进垃圾箱：“不长，就一会儿。”

　　蔡铭铭低下头，声音有点哑：“他们说我只是个普通人。”

　　冯东海转过身看着他。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蔡铭铭笑着说，“原来我只是个普通人，太普通了，就是小学生过家家的水准。”

　　他平时的笑总是自信满满，这时候强装出来的笑是冯东海在蔡铭铭脸上看到的最难看的笑。

　　冯东海觉得肩膀异常的沉重，他按了按自己的肩膀，说：“我以为你很坚强，这仅仅是一次打击。”

　　蔡铭铭用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他。

　　冯东海揉了揉他的头发，将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普通人，你是，我也是。”他把脸转向蔡铭铭，指着对面墙上的明星海报说，“他们也是。”

　　蔡铭铭只是盯着他。

　　冯东海问：“你想当明星吗？”

　　蔡铭铭说：“嗯。”

　　“你想放弃么？”

　　蔡铭铭用力的摇头。

　　“你怕吃苦么？”

　　蔡铭铭再次摇头。

　　“那就去做去努力吧，”冯东海说，“人生就这么一次，不要让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