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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水 ...

  •   时光如水,淡淡来去不留痕迹。
      几乎快忘了,自己在谷中经历了多少时光。谷外的红尘,不知又经历了多少沧桑变化。镜中的容颜,从某一天开始就不再变了,只一头曾经如云似雾的青丝,不着痕迹地,化成了白发。
      我已经淡忘了时间,但无痕记得。
      整整十年。

      十年前我才得知烨大哥和如翩姐有一个孩子,一个从来没见过父亲,幼年就失去母亲的可怜的孩子。很像我。
      那个时候我必须死去,为了我所重视的人。但天意没有让我死,颍对我说,那么,就好好活下去。他把无痕交给了我,让我抚养他长大。
      孩子总是盼望着长大,长大后,去看看这个世界。一岁一年,无痕兴奋地关注着自己的成长。我教他我所会的一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有烨大哥传给我的武艺。
      除了箫。
      并非不想,而是我,自己也已忘记了。
      那种优雅哀伤的乐器,不适合心如死灰的我,也不适合这明朗乐观的孩子。

      无痕十七岁时,我送他出谷去闯荡江湖。临行前,我把“落雪”交给了他。隐居这么久,剑不出鞘,夜夜壁上鸣,也对她不住。烨大哥本是送给我的。家仇得报,我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无痕是云家的传人,配得上“落雪”。

      无痕走后,谷中一下子寂静了许多,没了那个活泼的孩子,连空气都凝固了。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剩我一人时,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过于平静的日子里,回忆却是一点一滴穿越时光,被封存的往事,就那样一幕幕地重现眼前。心头泛过一丝淡淡的痛。
      谷中有一片青莲池,睡不着的时候,喜欢用起轻功在水面漫步,水珠溅上衣角,碎玉一般,想起当年的江湖称我为“白衣魅影”。一身白衣从未除去,却几乎无人怀疑过我就是那个杀手。从父亲死去的那时起,言倏然就把自己掩藏得很好,骗过了所有人,甚至于他。
      并不留恋曾有的那些,“白衣魅影”过去是一个传说,也将永远是一个传说。我累了,厌了,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早了些吧?是啊,决定隐居之时的我,尚未二十。若是生命中没有那些变故,我本应有着大好前程的。现在的我,也不会隐居山谷,而是在厅堂之上,高谈阔论着吧。

      时光如水,命运的线纠缠其中,看不到,摸不着。

      我没变,依旧白衣胜雪,风姿翩然,除却一头白发,完全是当年那个名满江南的乐师苏冉。而我也变了,无心,无情,只有遥远的记忆如梦一般萦绕在心头。
      那支箫,我的“寒霜”,缔造了两个传说,一个是白日时一曲惊艳的苏冉,一个是暗夜里形如鬼魅的“白衣魅影”。只是谁也不知道,两个人,却是一个人,一个在更早的时候就被认定了死亡的言倏然。
      我在这世上的生命,也许只有那么十几年,人生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几乎尝了个遍。
      心早已麻木了,但梦,有时会让麻木的心微微地痛。
      平静地生活着,一个人,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漠然地任凭回忆一点点吞噬自己的心。

      此时无痕回来了。一年没见,又高出了我许多,酷似烨大哥的俊朗的面容却还有些稚气。在我面前,他依然是个孩子。
      摆下几样小菜,斟上一杯竹叶青,静静地听他讲自己的经历。如我过去所想,那孩子,在江湖上闯荡得很好。
      “……先生……”无痕似乎想问什么,又犹豫着。
      “嗯?”
      “我在江南遇到一个人,他说他是……您的故交。”
      我不知不觉地颦起眉,故交?敢称是我故交的统共不过三五人,无痕见到的,是哪一个?
      “他叫……凌正燮。”
      手一抖,淡青色的酒泼出了一点点,在纤尘不染的衣襟上晕出一片水色。
      原来我还在乎他。心里想笑,更想逃。
      “我累了。”我对无痕说,“明天再继续吧。”
      “先生!”无痕忽然激动起来,“您真的爱他吗?为什么要爱他?他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让您痛苦了这么久的一文不值的人罢了!他有家有室,贵为驸马,朝堂江湖一呼百应。他凭什么说他爱您!他骗您骗您啊!您为什么要这么忧伤这么寂寞这么红颜白发地念他这么久!”
      “住口!”我扬手打了他,十年来第一次打他,为燮。
      很清脆的一声,手摔在无痕的脸颊上,一瞬间便浮起红痕。无痕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似乎呆住了。我真傻,无痕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了燮打他?
      我爱燮吗?也许吧。否则怎么会在那一刹那想极力去维护他。
      为什么要爱他?无痕,我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通啊。
      心里不忍,我用冰凉的手轻捧起无痕微烫的脸。“对不起,痛吗?”他摇头,我心里却痛得撕裂一般。很久以前,我曾以为再也不会经受这种痛了。
      但,这到底是因为无痕,还是因为燮呢?
      一连几日,无痕都躲避着我,而且,绝口不再提燮。
      再过后,无痕又与我别过。平静到死寂的生活,重新开始。
      但我知道,他会来。

      终于,他出现在我面前。
      高大挺拔的身材,一如我记忆中那样。端整的面容多了深沉,多了凝重,多了……一抹痛。
      “倏然……”他唤我。心为了这句熟悉又陌生的呼唤颤抖了一下。
      我遥遥地对他笑笑。此时正站在池水中央,凌空转身,蝶一般轻盈地落在他面前。
      他脸上有种惊艳的表情。我想恐怕到死,他都会觉得我是“白衣魅影”这个事实是谎言。
      “燮。”平静地叫着他的名字。时光仿佛倒流般的,回到十年之前。
      “……头发?”
      “喔。”我用手指捞起垂下的发丝。月光下,白发泛着幽幽的银色。过去总是一根白绸束着的乌丝,换成了现在以碧簪挽起的白发。“全白了。我,好像老了呀。”
      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说的不是自己。忽然想起不知谁说过,红颜白发,是心已老的象征。
      心已老吗?或许是吧。虽然我的心早已停驻在十几年前,虽然那时候,我很年轻。
      “倏然,回来好不好?”
      “回来?”我摇摇头,“回到哪里去呢?十年前?十八年前?回不去的,你知道啊,回不去的。”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倏然,过去的结束了,忘了吧。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小时侯那样呢?”
      “因为,我们早已不是孩子了。”
      “倏然!”
      “我和十年前说一样的话。燮,我宁可离开,不,我必须离开,这些纠缠早断了,我跟你告别过,你忘记了么?我说过,请你记得言倏然,忘了我。”悠然一笑,我转身进屋。
      月光下那个身影很孤寂,我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但我,不能回头。

      该离开了,该和这片居住了十年的奈何谷道别了。不知下一个隐居之地,会不会也有这般美丽宁静的景色。
      写下留给无痕的短信,收拾起一点简单的行李。确实简单,除却衣物只有几件陪了我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旧物而已。存放父母发丝的小盒;烨大哥当年送我的一根雕工精美的木簪;还有曾经系在“寒霜”上的,那块小小的白玉。
      物依旧,人事已非,那时不愿离去,不愿分别的心,可曾想到如今连见面都成了酷刑。
      想哭,却没有泪,莫名的,有些失落。
      不曾想,他推门而入。
      皱皱眉,“燮,你不该进来。”
      “为何?你想就这样躲着逃着我一辈子吗?当年是八年,如今是十年。十年啊!你躲了我十年了,我也整整找了你十年了!你以为我花十年时间接手听雨堂,控制武林白道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你,为了找到你啊!”
      “你又何苦?苏冉和‘白衣魅影’早就不在了。”
      “你是倏然!”
      “我是倏然?”我忽然很想笑,想很绝望地大笑,“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还是你心里那个青春年少的倏然吗?这个杀人无数的人,还是你记忆里那个温和纯良的倏然吗?”
      “倏然!”
      “回不去了!燮。流水不可逆行,时间也不可以。我们之间的纠缠已经不仅仅在我们的生命之中,我们……有些事,注定无法彻底遗忘,燮,我不配被你爱也不配爱你,你并不需要一个会把你的心思当道具的人在你身边。”
      “我不在乎。”
      “我在乎!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们只能选择分离,情愿遗憾也不要悲伤。”
      “你放下那些,放下不行吗?”他几乎是在哀求。
      这么多年了他依旧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决意离开。也好,十年前,我们都当了回棋子,背后有一只手,翻云覆雨,生杀予夺,定局时,总有弃子。
      我就是那枚弃子,而我不希望他是。
      如此就好,他并不需要明白更多。他重新成为股肱,他有一个温婉显赫的妻子,他可以得到完整的家。是的,如此就好。
      我无法给他那些,而我离开可以给他那些。
      所以我要离开,走出他的生命。
      “倏然……”
      “够了。”我冷冷看他,就像过去夜里出行时的眼神,“我要走,你是拦不住的。”
      他猛地冲过来,把我拉近他,不及提防地,攫住了我的唇。温柔,而霸道。
      心沉溺了一瞬,只有一瞬。在那几乎不能分辨的一瞬间,时光回到了从前,那时的我,开朗,明亮,有着幻想和希望,还,很快乐。
      伸手用力推开他,我又笑了,却笑得很苦。快乐之后,痛苦,分离,背叛,接踵而至,把我的生活,我的生命砸成了一地收拾不起的碎片。
      “燮。”我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移向窗口,“没有用,我们除了分离,别无选择。”
      “你总是这样……倏然,别这么忍心,留下来,留下……求你……”
      “我不是倏然。你的倏然,只在你的记忆中,那个人,不是我。”
      “倏然!……”
      “别了。”划过最后一丝笑,翻身跳了出去。和十年前一样,只是闭上眼,将燮一声声的呼唤置于身后,渡水而去。
      那一声声叫着“倏然”的声音,与午夜梦回时的记忆一模一样,揪得心很痛。可是我不能回头,我是倏然,注定了只能存在那一刹那,然后,淡去,逝去,再不相见。
      所以,我自己再一次选择别离。

      我开始游走各地,寄情山水,寻访古刹书院,去过一种散淡的生活。
      一年后,我听到了无痕的消息,云家的继承人果然没有辜负我和他父母在天之灵的期望,那个明朗的孩子,天生该活在阳光之下,自由自在。我也知道,站在无痕身后保护他的,不只是颍,还有燮。
      也许最终,我负燮要多一些吧。
      颍曾说过,要我重新开始。他说,我不能用痛苦去偿还欠下的感情。可惜,我做不到,至少至今没有做到,我不够超脱,明知痛苦也终究抛不下回忆,抛不下这段夹杂了仇恨的爱情。我不想遗忘燮,就算是扭曲的感情我也不想否认我爱他,然而又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回到他身边。所以我只能将自己放逐于时间的流水中,将生命静止。
      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等到我真正能明了之时,或许,我会回到你身边,或许,我会彻底忘记你。
      我欠你一生愧疚,还有一句爱你。
      不知时光到底流逝了多少,我藏身其中,看着它依旧如水,淡淡来去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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