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冬之雪》Kangaroo

2、第 2 章

　　第二章

　　认识钟远是大二的秋天。
　　刚开学，秋老虎还肆虐着整个校园。大二赶上高级数据库课程，萧野早二年在高中时就学过而且学得比老师还牛，所以根本不放心上。数据库不是大课，在一间小教室上，负责的老师也是新面孔。听说特牛B，拿了两个博士学位。
　　两个博士学位，还不念到头发掉光满脸褶子？萧野打心眼里鄙视这种只会念书的老学究。上课铃打过五分钟，他还和大刘在课桌下你来我往一拳一拳对着捅。
　　一个人走到他们桌旁，说，同学，已经上课了。
　　声音不高不低，有板有节，虽然是训人但听着不让人讨厌。
　　萧野想拽什么拽，不就一老竹根博士吗？
　　一梗脖子抬头瞪上人家。
　　钟远似笑非笑看着他，重复一遍说，同学，已经上课了。
　　全班人的眼光好象监狱里的探照灯，呼拉拉全聚这一焦点上来了，萧野整一个就那企图越狱被逮个正着的现行犯。扛不住这么多高支数灯光的烧烤，萧野垮了脸说，对不起。
　　大刘在一旁埋着脸闷笑到差点憋死。
　　甭说，那节课，萧野半个字没听进去。下来的课也一堂没听。
　　某回上课钟远心血来潮，提了个问题抱着花名册找人回答，不留神就听他叫，萧野。
　　叫第一声时萧野躲课桌下看漫画压根没听见。
　　钟远又叫，萧野，萧野同学没来吗？
　　大刘捅他，萧野这回听见了，直挺挺站出来就大声回答萧野同学来了。然后哼哧哼哧瞪他。
　　教室里的人全躲着脸偷笑。
　　钟远看着他一副哦原来你小子就是萧野的神气。
　　钟远让他上黑板写一段查询语句。萧野上前抓了粉笔刷刷刷刷给他来了个满盆满钵，得意的听着下面由轻笑声变成轻叹声。钟远扫一眼黑板，说萧野同学做得不错，可以回座位上去了。萧野迎着大刘敬佩的目光大踏步回去昂首阔步象凯旋的将军。坐下去还没把椅子焐热，钟远又点名，萧野。
　　这次全班都愣了。
　　钟远面无表情重复，萧野。
　　萧野站起来，钟远若无其事看着他，请你板书下一道题。
　　你涮我……萧野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下面由轻叹再次变为轻笑……大刘脑袋抵住课桌肩膀抽搐得险些瘚过去。
　　下课后萧野坐在大刘自行车后座去食堂，大刘说萧野你小子行啊，敢对任课讲师这么横，不怕他期末废了你？
　　萧野说，不怕，怕死不当共产党。
　　大刘说，你别这硬撑，实话告你，钟远这小子有名的四大名捕，信不信由你。
　　萧野说，你真的假的？
　　大刘说，不是蒸也是煮的。
　　萧野说，这下完了他到时不整死我？
　　大刘说这会你怕了？怕你还横？
　　萧野说这不咱一时意志不坚定忘了保存实力的重要性，把革命同志的坚强本质给坦露在敌人面前了吗？
　　大刘立刻表明立场，期末考的时候你别坐我边上哈，别到时保不了你自己把我也给搭进去。
　　萧野急了，大刘你他妈说的是人话不是？
　　大刘说，还不爱听了嘿，劝你少和钟远拧着干。
　　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吗？萧野委屈的说，我今后让着他。
　　大刘说，光知道不成，还得记在脑子里。
　　记着了。萧野想一下觉着不对劲，你发这么大火干吗？
　　大刘哼唧一声不说话。
　　大刘……
　　啥？
　　那……萧野吱吱唉唉说，期末考我还坐你旁边啊。
　　大刘仍是哼唧一声不说话。

　　萧野后来果然到钟远的课就特乖，漫画小说一概戒绝，挺着脖子瞪住黑板。钟远也没再故意折腾他。
　　期末考的时候萧野轻松过关，成绩还不错，他挺乐，可惜好日子没持续一天，成绩公布的当天下午钟远找萧野去他办公室。
　　钟远开门见山说学校想自己搞一个图书馆管理系统，C/S三层模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项目，可多少能锻炼锻炼实际能力，末了问萧野敢不敢干。
　　萧野一听炸开窝。为什么不问愿不愿干偏问敢不敢干？这小子成心寒碜人。输人不输阵，面对笑面虎萧野也来个皮笑肉不笑，说，就这么简单的系统，没问题。
　　一怒之下夸下海口，出了办公室门萧野才琢磨过来和着自个把自个卖了。想拖大刘下水，可大刘卷了包裹溜得比兔子还快，萧野恼火而无奈，只能独自去市场上明码标价。
　　不过卖归卖，条件还不错，他被特许使用教师计算机房，因为寒假，教师们全回家去了。一个计算机实验室四台电脑，全归了他一个人。每天把暖气开足电灯开满搞得机房里没日没夜没季没节的，累了就在网上瞎逛打游戏。最初几天，钟远还不时过来一下，给他讲解数据流程和系统设计，等他了解了整套系统结构开始编程。钟远就失去了人影。萧野乐得逍遥。后来干脆抱一条被子把牙刷牙缸全拿到实验室安心做他的山顶洞人，每天悠哉闲哉日夜颠倒不知人间岁月几何。
　　过一星期钟远给了他一笔补贴，钱不多，也就五百，萧野差点乐歪嘴。
　　又过一星期，到了除夕。萧野出去买几个熟菜几罐力波啤酒，到食堂打两个蔬菜，摆在工作台上算是为自己过年。瞅着有点意思，提了筷子要吃，又觉闷得慌。打电话给大刘，等到电话爆掉也没人接听，估计去哪吃年夜饭了。
　　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偷懒，回电脑前继续敲代码，把脑袋全部塞进电脑里去倒也好过。写完一个组件已是九点多，烧壶开水准备开吃，好歹年还是要过的。过不好年明年一年会不好过，对此萧野深信不疑。萧野抓着筷子数盘里的排骨一边和自己说新年快乐，有滋有味的刚把筷子伸到盘边，实验室门被打开了。
　　哪个不长眼的保安挑这种时候来检查实验室，吃饭被打扰萧野大怒，愤而回头对那个不识相的家伙怒目而视，却怔了。
　　钟远披着大衣围着围巾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看着他桌上的年夜饭。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本应当是极之鲜明。但如今回想起，萧野无论如何记忆不起钟远围巾的颜色，也许是与大衣相同的黑色，或者深蓝，再或者藏青，毫无头绪。但深究起来钟远围巾的色彩又与事实何干呢？
　　钟远没有问他留在实验室过除夕的原因，只是用微含了笑意，说不清是深是浅的目光凝视他。在那目光下，他无所遁形。所以当钟远说带他出去吃饭时，他没有拒绝。
　　仿佛无意识的默契，沉默的跟在钟远身后的萧野，同样没问钟野为何此时返回实验室。他清楚的知道钟远的妻子刚生产不久，他理应是留在家中陪着父母与妻女。
　　饭桌上萧野一言不发，埋头苦干，把南泥湾精神发扬了个十足十。钟远在对面微笑着看他。萧野怎么都觉着他那笑容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吃穷你。他心里这么想。当然现实不可能。
　　相当餍足的一顿，萧野心满意足抹嘴上的油，用力打个饱嗝。
　　钟远送他回去，萧野跟在后面紧一步慢一步。两个人之间还是沉默。
　　萧野想钟远大概是脑子里哪根神经烧坏了，才会挑这种日子来学校向他表示师长对学生的关爱。莫名其妙的一顿饭是吃了，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尽管这是晚餐），饵已经下了，萧野耐心等待猎人布下陷阱。也许要给他的项目加码，也许要催进度，但萧野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一向将宁肯种下千年隐患也不放弃眼前即得利益的政策贯彻得很好，换句话说就是鼠目寸光。
　　但计划改不上变化，钟远的行动远快过他的应对。
　　快到学校的时候，钟远回身握住他的肩，吻了他。
　　钟远的吻技很好。这对至今只上了二垒，跑得最远也就和女朋友碰碰嘴唇的萧野是个沉重打击，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前面两个女友都弃他而去的原因。接下来更为沉重的打击则是，他发觉他被一个男人吻的同时居然有闲心考虑这样一个关乎他未来民生的重大命题。
　　不过未来还遥远，萧野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他重重一拳挥在钟远脸上。抹抹嘴，看也不看对方的脸大步走回实验室。
　　钟远没有跟来。
　　萧野空前冷静，冷静到头脑里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什么也没法思考。
　　大刘坐在实验楼下等他，手里拎了一只大袋子，看见他回去大刘跳起来蹦豆子一样数落，你上哪去了我在这等了你几小时这么冷的天又是大年夜你不回家到处瞎跑什么大过年的街上一个鬼影子没有你小心走丢到沟里去你那臭脸什么意思？
　　他一口气说完中间不带标点和换气。
　　萧野摆黑脸色不是因为大刘，可看到到这张臭脸的只有大刘。萧野不和他罗嗦，走回实验室卷好铺盖收了牙刷毛巾背好书包冲大刘镇静的说，我去你家住。
　　啊？大刘愣住。
　　萧野抱着行李往外面走。大刘连忙叫住他。
　　萧野声色俱厉说，怎么你不欢迎？
　　大刘结结巴巴回答，没有我是想说你去我家不用带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