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楼纪事》百命麒麟

5、桃花坞

　　江夏他们三人没有耽误，沿着官道一直向前，只过了两个多时辰就到了小镇上，找了最好的客栈，要了两间最好的客房。

　　吃午饭还早，三人聚在一个房间里。

　　江年躺在床上打哈欠，深深胳膊腿儿，道：“哥，这个房间的床真小。”

　　江夏没有接江年的话，对边寒道：“你怎么看。”

　　这话语焉不详，边寒却很清楚江夏的意思，道：“姓相同，容貌也相似，但安总管理应比我们更熟悉他，所以我没往那边想。”

　　江夏点头，接道：“可是今天安总管单单和他在一起，看来就是了。”

　　“所以你把两人间的客房留给了安总管。”

　　江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边寒想起了什么，转向江年：“你昨晚说安总管有喜欢的人了，是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江年立刻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情景：自己手忙搅乱得沏茶，慌乱中不经意抬头一看，只见安大哥看着陈阁主，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不知怎么，自己就忘不掉了，安静的时候总会想起，想来想去，竟然起了个荒唐的念头：安大哥喜欢陈阁主。

　　这是自己乱想的，做不得准，昨天说漏了口，今天又被问起，江年只得乱说一气：“这个……呃……云曦姐姐啦，凌岩姐姐啦……绿萝啦……不都是安大哥喜欢的吗？”

　　江夏听了摇摇头，这些女人，确实都跟安临清有多纠葛，但安临清对她们多是逢场作戏，江年还不经事，口无遮拦。

　　“以后这种话，不能乱说了，知道了吗？”

　　江年糊弄过去，自然满口答应，不住点头。

　　此时此刻，河上战事正酣。

　　罩上小船的，正是一张渔网，那不是普通的渔网：是用油浸过的麻料编成的，泡水后滑不留手，又软又韧，普通刀刃不能损其分毫。

　　渔网未破水，安临清就察觉到了，船桨往右前方一拨，小船顺势向后划了个半圆，堪堪没有撞到网内。

　　刺客双手持寒光闪闪的水刺，狠毒刁钻得刺向网下的两人。

　　安临清稳稳得坐在船内，用船桨将渔网支起来，只凭手指，弹、拨、夹、挡，那些刺客竟不能伤他分毫。

　　说时迟那时快，安临清运力于指，狠狠得给了他们几下，估计他们的手臂得马上一阵子，抓这个空档，抓紧渔网，准备把水下那几个也提溜上来。

　　这时，他只觉得船身一斜，不由自主得掉入水里。

　　水上几个人攻势被制住，正紧张着，看见船突然翻了，就以为是水下的兄弟得了手。

　　他们都是以水上功夫见长的，所以特地选择水上狙击。

　　目标入水，已经算赢了一半，水下天罗地网已展开，一条鱼也不可能逃出去。

　　负责水上攻击的也扭身入水。

　　刚才在岸边呼唤的渔夫，此时也拿出了武器，没有下水，死死盯着这一片水面。

　　水面很平静，既没有人浮上来，也没有血色翻涌。

　　过了片刻，一个脑袋冒了上来，那人的脸苍白，好像正置身于结冰的河里，可是现在才不到九月。

　　“让他逃了？！”

　　水中那人点点头。

　　没有再问什么，他立刻打起哨子，远远近近，有哨声回应。

　　这些回应的意思，都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的脸色也白了，厉声问道：“人往哪个方向逃了。”

　　“不知道”这三个字清冷得就像冰块碎掉的声音。

　　“什么？！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他的声音越来越凶狠，但水中那人听不到了，因为他又钻进了水里。

　　他是水中这一群人的首领，刚才一直藏在一边，用眼睛观察这一切。

　　他相信自己水中的眼力和功夫，他曾在大风大浪中跟踪一条一尺长的鱼，一直跟了一天一夜。

　　人不可能比鱼更难跟踪，何况现在是白天，且风平浪静。

　　他也问了其余兄弟，也都是一样的结果。

　　十八双眼睛，没有一个能跟上那两个人的速度。

　　那两个根本不是人，是鬼，水鬼。

　　一入水，安临清就被紧紧抱住了。

　　他没有挣扎，并不是因为抱紧他的是商玉痕，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在水中急速前进。

　　穿着衣服在水里游，并不是好的体验，布料一浸湿，就会紧紧包裹在皮肤上，束手束脚，让人不能行动自如。

　　这时候再挣扎，无异于给自己找罪受。

　　他水性并不太好，又有商玉痕带着，就闭上眼睛，只凭身体的动作来配合商玉痕。

　　不知有了多久，商玉痕终于松开了他，他一踩水，露出水面。

　　“这是哪里……”

　　安临清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浅浅的山涧，一边是山，另一边也是山。可据他所知，附近方圆百里地势都很平缓，难道刚才片刻，已游了百里？

　　商玉痕已经爬上了岸，沿着高高低低的石头河岸走着，留下湿漉漉的一条水迹。

　　安临清也出了水，凉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爬上石岸，却见商玉痕拿着一个包裹走过来。

　　安临清盯着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包裹。

　　商玉痕在包袱皮上把手擦干，把里面东西抖开。

　　一青一黑两套衣物，两套鞋袜，内衣，擦身的浴巾，干燥的火镰。

　　不仅都干净，还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和暴晒后特有的香气。

　　安临清拿了一套衣服在手里，一笑：“原来主上早已准备好了。”

　　商玉痕那浴巾擦脸，摇头：“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咱们会湿淋淋得到这里……”

　　“哦？”安临清向周围看了一看，“莫非这深山里有什么须得沐浴焚香才能进去的所在吗？”

　　商玉痕只是不语。

　　换好衣服，商玉痕带安临清向大山深处走去。

　　路虽好走，但两人都很轻松，一边走一边说话。

　　“临清，你读过书吗？”

　　安临清没想到商玉痕会问这个，看了他一眼道：“小时候读过，后来全忘了，入楼之后才又拾起来。”

　　商玉痕点点头：“那你喜欢读什么书呢？”

　　安临清闻言，撇他一眼，先笑一笑，然后搬起脸来，一字一句道：“兰陵先生的书，都喜欢。”

　　商玉痕脚下绊了一绊，暗骂自己多嘴。

　　原来这兰陵先生，是个出了名的写男女艳情故事的。所写的小说风行南北，刊印成各种版本，供各种身份、地位的人传阅。有人说此书可父传子，子传孙，可见受欢迎的程度。

　　安临清见商玉痕沉默了，竟起了戏弄之心，挨近他，问道：“难道主上没有看过吗？”

　　商玉痕不理他，只是嘘声道：“安静。”

　　两人已到了山深处一个石壁前，石壁上满是写苔藓、藤萝之属，让人看不出本色。

　　商玉痕眯起眼睛，在石壁上细细看着，突然眼睛一亮，道：“就是这里了。”

　　“你闭上眼睛。”

　　“闭上了。”

　　“不许睁开。”

　　“知道……！”

　　安临清刚闭上眼，就被商玉痕用力往前一推！

　　商玉痕既是主上，武功又比他高，他在商玉痕身边，自然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的，一推之下不禁向前踉跄了几步。

　　“你做什么，把我往石头上……”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眼前的景象，是会让任何一个人惊呆的。

　　入目的，是大片大片的红色，深的，浅的，浓的，淡的，占据了整个视野，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安临清忍不住用手去遮挡，遮挡这片美丽的霞光。

　　“桃花源记……”他明白了商玉痕为什么问自己读没读过书。

　　原来安临清竟到了桃园深处，深不见底。

　　商玉痕也不知道在哪里。

　　周围都是一株一株排布疏密有致的桃树。安临清想寻找进来的地方，哪知向后退了几步，仍然被一片红霞所包围。他出了汗，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感觉有误。

　　“你在乱跑什么？”商玉痕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却看不到人影。

　　“这里有古怪，我看不到你。”

　　“怎么会呢？我就在你身边。”

　　伴着话音，一只手搭住了安临清的肩膀，安临清浑身寒毛直竖，一扭头，却见商玉痕抱着手臂微笑。

　　“你用轻功吓我！”安临清很快作出了判断。

　　“不是，第一次来桃花坞的人，都会这样。你是中了桃花瘴。”

　　“桃花瘴？”安临清不禁掩鼻。

　　“没用的，你已经中了。”

　　商玉痕指一指满天红霞。

　　“这里这么多桃花，香味浓极转淡，却能令人产生幻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被桃花瘴所迷，又被这么浓烈的红色所摄，很容易像你刚才那样：只看得到桃花，却看不到身边的人。”

　　安临清深呼吸，果然感觉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

　　商玉痕摘了几片桃花瓣，放到口里，又转过安临清的头来，吻上去。

　　“做什么……”身后有树，安临清退不得，只得任他轻薄。

　　一片濡湿的，带着温度的桃花瓣被推到安临清口里。

　　商玉痕放开他，道：“不要吐，吃下去。这里的桃花瓣吃了能益寿养颜，解桃花瘴更是立竿见影。”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吃吗？”

　　商玉痕笑笑，帮安临清擦擦嘴角的红屑。

　　“走，找地方歇歇去。”

　　商玉痕带着安临清左转右转，在桃树下钻来钻去，来到一栋小木屋前。

　　木屋搭在一株百年老树之旁，手法拙劣，一看就是外行人做的。好在此地背风又背雨，倒也不担心漏雨或倒塌。

　　走进去，只见其中各色陈设都古朴幽雅，唯独屋角床帐内却是个火炕，十分不相称。

　　商玉痕引安临清到炕上坐了，道：“这里是个天然的深坞，长年温暖湿润，才有这许多桃花。也正因为太过湿润，人在这里呆久了恐怕会生病，所以盘了火炕。”

　　安临清点点头，道：“这里有酒吗？”

　　“当然，这么好的桃花，这么大的桃园，若不埋上几坛酒，未免糟蹋太过！”

　　商玉痕自去挖酒，让安临清去厨房找酒杯。

　　厨房就在隔壁，安临清寻到碗橱，打开一看，霎时气得脸色发白。

　　他冷笑着哼了一声，摔上橱门，满厨满架的瓷器哗啦啦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