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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六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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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是组里一起去市附近一个小村子钓鱼。韩宝坤也去了。刘长清酷爱钓鱼,却最不喜欢收拾,所以带着周童去的目的非常明显。周童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不乐意,凭什么你们去玩让我跟着去搞后勤啊?虽说是平时让同志们照顾了,可都照顾什么了?还不是跟着人家一样顶着太阳撅着屁股两手磨得起茧脸晒的跟古天乐似的?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所以周童还是跟着全组去了小村的养鱼塘。
鱼塘很大,全组喜欢钓鱼这口的全都来了,一进到鱼塘就四下分散开,显得稀稀落落的。钓鱼不扎堆,除了象周童这样不钓的。因为刘长清的设备最全,全组就他一个人带了一顶遮阳大伞,所以周童就施施然地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毫不客气地享受着太阳下唯一的一片荫凉。
韩宝坤坐在刘长清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弯腰往钩上放饵。一片水面望过去,只看见一枝枝鱼杆凭空伸着,人都坐在旁边的草丛里喂蚊子。
刚进场没多久,韩宝坤就过来借火,“火机没气了。”
刘长清给他点上。韩宝坤狠命地吸了一口,“今天还比吗?”
刘长清笑了,“老规矩。”
韩宝坤看了周童一眼,“你今儿估计比不过我。还是算了吧。”
刘长清说,“左右是玩,又不赢天赢地的。”
韩宝坤笑了笑,没多说,走回自己的地方。坐下。两眼平视着鱼漂,专心致志不再四顾。
周童微阖了阖眼,想眯一会儿。才十点多钟,太阳光正是合适的温度。如果到了下午,就要烤人了。眼见着韩宝坤的鱼杆一个劲地往上拽,刘长清笑着和周童说,“看来今天我这地儿不行啊。”
周童睁开眼睛往那边看了看,韩宝坤正摘钩呢。她一时兴起,“我过去看看他钓多少了。”刘长清笑笑,没说话。周童站起身往韩宝坤那边走。
“韩工长,钓多少了?”
韩宝坤眯起眼看了看周童,“没钓多少。你们工长呢?”周童笑笑,“好象还没咬钩呢。”探头往篓子里一看,已经有三条小鲫鱼在里面游动了。
周童笑着冲刘长清扬了扬三根手指头。刘长清笑了,看着自己的钩。等周童回来,刘长清说,“哎,阿祥家宝贝又有鱼吃了。”
周童的兴致立刻来了——虽然她平时不太愿意说别人坏话,不过听听别人隐私还是可以滴——“我听说韩工长现在在西门小卖店吃饭都不用钱啊?”阿祥小卖店也兼些小吃。
刘长清说,“前两天还让我去给他弄点板子要给人家装修呢。”
“是吗?”周童笑起来,“也准备在外面另安个家了?”
刘长清眉毛挑了挑,“哪里是准备啊,早就有了。不过是现在才开始象模象样。”
“以前好象没听谁说过?”
刘长清笑了笑,“以前不是没搞活开放嘛。”
周童兴致高高地问,“我怎么听说阿祥他们家是从外面迁过来的呢?”
刘长清看了她一眼,“这话我可不能多说,不然回头兄弟得骂死我。”
周童把眼睛斜他,“说的自己跟个好人似的。”
刘长清别有意味地笑着说,“我不好吗?”
周童说,“看着兄弟让人家糟尽成这样也不伸手的,能算好人吗?”
刘长清低下头去,叹了口气,“是是非非的,何必多说呢?旁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如果往心里去,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周童说,“那是人家自个安慰自个用的,你这旁边看着还能忍着眼看下去?别的不说,就我听说韩宝坤和阿祥家的可没你说的这么有头有面的。”
刘长清把身子往软布折叠椅子上一靠,说,“其实,有些事情不过是人们传来传去就走样了。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复杂。”
韩宝坤原来是矿山出来的。也是在那里认识阿祥的。阿祥是山东人,带着老婆在矿区打工。他做矿工,老婆就在矿区宿舍旁边开小吃店。那时候的矿区全是一些私窑,阿祥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拿不到多少钱,有时还不如老婆赚的多。不过阿祥脾气好,从来不会象别的男人那样打老婆出气,所以老婆也是真心真意愿意和他一起过。
韩宝坤和阿祥同在一个班,同下一口井,同在一个锅里吃饭,和阿祥老婆也熟得很。开口闭口就是嫂子长嫂子短的。
下私矿就如同把命系在裤腰带上一样。韩宝坤每天下井之前都念念有词的求神佛保佑。别的工友都笑他出来卖命还信这些,只有阿祥默默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别的工友欺负他的时候,也是阿祥出来帮他摆平。在心里,韩宝坤是拿阿祥当自己大哥看的。
不知道是韩宝坤的命好,还是他的祈祷真的让哪路神仙听见了。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忽然觉得浑身不得劲,就和工头请了假,缩在自己的木板床上睡觉,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快过去了,突然耳边一声炸雷一样,高音喇叭没命地叫了起来,“坍方了!”韩宝坤立刻翻身跳起来,光着脚奔了出去,就看见所有休班的人都往出事地点跑着。大家虽然心里着急可嘴上都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在问,“哪个井?哪个井?”问清了出事的井口之后,韩宝坤心里一沉。
等阿祥的尸体从井里刨出来的时候,阿祥嫂立刻就晕了过去。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女人,还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娃娃,让众多矿工看着都心里难过。说句不吉利的话,阿祥的今天,可能就是他们的明天。而阿祥老婆孩子的今天,可能就是他们妻子儿女的明天。
韩宝坤和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阿祥抬到矿山后的坟场葬了,回到宿舍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小吃店的灯关了。那个时候他就有了一个想法,离开矿区。
半年后韩宝坤再回到矿区领拖欠的工钱的时候,看见阿祥嫂的小吃店还开着。
阿祥嫂看见韩宝坤路过门口,热情地招呼,宝坤兄弟,进来坐会儿啊。
韩宝坤二话没说就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坑上的男人。阿祥嫂说,这是阿祥的叔伯兄弟阿祖,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韩宝坤看了那男人一眼,看见的是一双阴鸷的眼睛,老鹰一样守卫着自己的窝。
韩宝坤从怀里掏出一叠钱放在阿祥嫂手里,阿祥嫂立刻急了,“你这是干啥?你自己还没娶媳妇呢,留着自个用吧。我不缺钱。”两个人正推搡着,阿祖在坑上喝了一声,“让你拿着就拿着,烧手啊?”韩宝坤听见阿祖这么一吼,心里挺不舒服的,不过当着阿祥嫂的面并没说什么,而是把钱放在桌上就走了。
出了门不远,就遇见以前的一个工友老马,和老马聊起来才知道,这阿祖根本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平时不怎么下井还跟阿祥嫂伸手要钱,看不顺眼就一脚过去。这话听得韩宝坤火起,立刻转身奔小吃店去,还没进门就听见阿祥嫂的叫喊和孩子的哭声。他拿脚把门“当”地踢开,正看见阿祖举着拳头,韩宝坤上前伸手格开他的拳头,把他搡到一边去。阿祖冲上来破口大骂,“你TMD算哪根葱哪根蒜?老子管自己的女人干你屁事?”
韩宝坤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问阿祥嫂,“你们领证了吗?”阿祥嫂默默地摇摇头。
“你TMD占死人便宜还说得这么仗义,你够人这一撇一捺吗?”说完,韩宝坤手使劲往后一推,这阿祖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眼瞅着韩宝坤把阿祥嫂和孩子领出大门愣没再敢言语。
就这样,阿祥嫂跟着韩宝坤离开了矿区。离开的时候,她连阿祥的骨灰也没带,只是紧紧抱着孩子,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说,“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就这样,韩宝坤带着阿祥嫂来到了市里,帮她在单位西大门外面租了门面房,这一晃下来,也有十年了。
“那这阿祥嫂怎么也不再嫁了呢?”
“也嫁过一次,不过这阿祥嫂好象是个克夫命。嫁了没多久老头就死了。后来阿祥嫂也就死了这条心,一心一意地跟着韩宝坤了。”
“我去过小卖店几次,看见那女人还真是有模有样的,这韩宝坤还真有福啊。”
刘长清哈哈大笑,“可不,男人都盼着自己能碰上个甘当二奶的呢。”
周童一撇嘴,“有钱行啊。有一长溜在后面排着,象韩宝坤这样没钱没势的,可还真不容易呢。”又想想,说,“可韩宝坤看着一点也不象那么仗义的人啊。你看他平时说个话都慢条斯理的,我还真难以想像他动手是什么样。”
刘长清往韩宝坤那边看了一眼,说,“别人的事他干嘛那么上心呢。正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啊。”说完,他把手里的鱼杆一挑,看了看空钩,摇摇头,“又让它跑了。没想到鱼塘里的鱼还有这么精的。”
周童怔怔地看着水面,好象还在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故事。
刘长清瞟了她一眼,在心底深深地叹息。故事都是别人的。自己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湖轻波微澜吧。
正想着,韩宝坤却走过来了,“怎么样?”一看刘长清的篓子,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里面就一条小鲫鱼正快活地游来游去。
韩宝坤说,“我那边已经七条了,先让小周做上几条?”
刘长清看了看周童,周童笑笑,站起来,“说吧,想怎么吃?清蒸,红烧,还是做鲫鱼汤?”
“当然是红烧,这还用问?”刘长清说,“又没豆腐,怎么做鲫鱼汤啊?清蒸的一点味都没有。”
周童撇撇嘴,往韩宝坤的地儿走过去了。
韩宝坤看着周童窈窕的背影说,“老弟,你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啊。”
刘长清摇摇头,苦笑,“什么情场赌场的,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的。要玩还是外面玩的方便一点。过后拍拍屁股走人,人钱两清,各不相欠。”
韩宝坤看了他一眼,“我就佩服老弟你这一点,灯一关跟谁都能干。”
刘长清嘿嘿一笑,“我跟你不一样啊。你是找着红颜知己了,我可还是苦海无边呢。”
看着鱼塘边的小屋里,已经冒出一股袅袅的炊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