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情人（上海卷）》陈三公子

7、第五章（下）

　　小袁抬起头看着她，极为平静的说，“死了就是死了，干吗一定要问怎么死的。”
　　小宁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挺想知道这事的结局的。”
　　“结局？”小袁语气里有一丝嘲讽，“有什么事能得到真正的结局。你何必追问这种无聊事呢？”
　　小宁激动起来，“我不觉得这是件无聊事。我从周姐那里听到的小姚，应该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敢爱敢恨。敢为自己作主。所以我想知道她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袁盯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她红杏出墙，可耻、可恨、可骂？”
　　小宁微张了嘴巴，呆了一会儿，“难道就要一直守着废物一样的丈夫过一辈子吗？”
　　小袁嘿嘿地冷笑，“你以为你想像中的小姚有多好吗？那你就错了。她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女人，和所有女人一样，自私，贪婪，欲望无度。”
　　小宁敏锐地看着小袁，“你认识她？”
　　“不，我不认识。”
　　小宁看着她的眼睛，小袁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裤子上的油污。
　　“你说谎！”
　　小袁垂下头去。
　　“告诉我吧。求你啦，赶明儿帮你打字成不？”
　　“你确定你真的想听？那可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故事。”小袁无可奈何地问。小宁拼命地把头点成鸡啄米式。小袁清了清喉咙，“你先给我倒杯水来。”小宁乐颠颠地拿起小袁的杯子给她倒了一大杯，端到她手上。小袁看着手里的水杯，脸上浮现出一丝悲伤。

　　我和小姚其实很早就认识。我们都是平远县的，家住的都不远。
　　她比我大一岁，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初中时成绩虽然很好，可还是不能考高中。因为家里没钱供她读大学。她下面还有弟弟，一家人就指望着那三亩薄田。可一年虽然辛苦劳作，产出也极其有限，所以也是度日艰辛。
　　考中专可以早一点工作，毕业后可以分到城里，可以端上铁饭碗，也可以早点赚钱贴补家里。那个时候我们县城初中的大部分成绩好的女孩子都选择了考中专。小姚也不例外。

　　考中专不用学英语，所以那个时候小姚上副科的时候就看数理化习题，和几个副科老师的关系很僵。你不知道小姚那个人，她如果不喜欢什么，肯定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对着。所以虽然当时她们班上有好几个考中专的，但几个教副科的老师都对小姚最不满意。这样她与保送名额就无缘了。本来以她的成绩也不用这个，可这几个保送名额占的都是好的学校，这样一来，她考的再好，也只能选择一些普通中专了。

　　可就算是那些普通的中专，名额也会被一些有权人家的孩子先占上。成绩，不过是安慰那些不知内幕的傻孩子吧。小姚最初对这些并不知道，还以为就是凭成绩录取，所以拼命用功。后来，她的一个好朋友小北悄悄告诉了她这里面的门道，而且给她看了一份秘密的名单，上面是已经有了人选的学校。而剩下的，都是一些破烂学校了，小姚这才恍然大悟。可这时离考试时间已经很近了，再去找关系托门路根本来不及。何况小姚就是想托门路，家里也拿不出那份钱来。

　　小姚急得团团转。小北看她急成这样，也知道她家里的困难，所以就背着家里，把自己的关系转给了小姚。这样，小姚才得以在当年去了她理想中的中专。而小北，因为把名额让给了小姚，只能转到别的学校复读了一年。在挨了家里一年的骂之后，第二年，她上了同一所中专。

　　可当她上了中专，却发现她认识的小姚已经变的不一样了。小姚不再用心于学习。中专的课程对于小姚来说并不难。可她已经完全不想去学习了。她认识了很多男人。学校里的，社会上的。她变得，放荡了。

　　也许用放荡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她只是和他们在一起周旋，玩，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男生。一个真正让她动心的男生，她不顾一切了。

　　我和小北是同一个寝室的，小姚以前有时来玩。我见过那个男生一次。他是旁边一所大学的。应该说小姚爱上他一点不为过。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让女人爱的。高大英俊，才华横溢，一手钢笔字比庞中华的字贴还漂亮。他身上有种成熟的风度，有种让小女生一见就会不知不觉沉迷的风度。这是那些学校里的小男生不能比的。

　　小姚开始频频晚归。小北很担心她，怕她被人骗了，空付了一场感情，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毕竟，大家都是学生，前途都是一件很渺茫的事情，更不要说爱情。
　　可小姚什么都听不进去，关于未来，她也根本不去考虑，只是说，“别拿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来蒙我了。我再也不信这些鬼话。”小北不想看她这样沉迷于一场根本不会有结果的爱情，于是找到那个大学生，想劝他放过小姚。可是他竟然说，他们是真心相爱，与她无关，不用她操心小姚的事情。

　　就在这时，小姚出现了，口口声声骂小北不要脸，骗子，抢好朋友的男朋友。小北有口难辩，知道多说无益，失望而归，从此后，她不再干涉小姚，只是背着骗子的黑锅，默默地关注。

　　小姚开始和对那个男人还能把持得住，知道把握分寸。可后来经不住那男人一次一次的挑逗，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终于，她把她的一切都交给了他。他们在外面租了房子，开始同居。直到那个男人毕业分配后，小姚还经常坐火车去看他。

　　只可惜，所有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永远追逐那些得不到的。对于到手的女人他们视之为弃履，待之如糟糠。那个男人后来还是抛弃了小姚。他在玩够了之后就把她给甩了，在当地娶了一个有家庭背景的女人。小姚那个时候还没毕业，她不相信这些是真的，跑去亲自证实。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她当时敲开我们寝室的门就晕倒了，吓得我们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小姚醒来后也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就是天天发呆。小北只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怕她想不开。

　　那时候小北已经有男朋友了，叫陆寿，是我们隔壁班的。陆寿对小北很好，家里也很有钱。他听说了小姚的事情，也很同情她，于是就天天给小北送吃的，给小姚带补品，陪着小北一起希望她能好起来。

　　可是小姚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糟，只能靠吊葡萄糖维持生命，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叫着那男人的名字。小北没办法了，决定去找找那男人看，看看能不能唤起小姚的求生意志。

　　小北找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很意外。在听说了小姚的情况之后，他几乎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小北说，“我是曾经爱过她。可是，我现在不爱了。我不能骗她。对不起，我不是君子。”

　　小北哭了。她跟他说，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姚就这样死去。她还那么年轻。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就要想办法救她。求他看在以往也曾经爱过的份上去试着帮帮她。她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能去唤醒她而已。她不会那样傻，要求他一直留在小姚身边，只求他能帮忙让小姚渡过这段危险期。
　　“这事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去做？”那男人的眼神飘来飘去。
　　“说吧，你要多少钱？”小北知道这一双迷人的眼睛后面隐藏着的，是一颗贪婪的心。
　　那男人饶有趣味地看着小北，“她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小北呆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她从来没试着想想，如果小姚真的死了，她会怎么样。她不敢想。她一直在努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让她重新站起来。而现在经这男人一问，她才隐隐发现，原来自己对小姚的感情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那男人面带嘲笑地问，“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小北被激怒了，她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那男人在身后叫住她，“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小北停住了，回头看着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那男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暧昧不明，眼睛在小北身上扫来扫去。
　　“到底什么条件？”小北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男人慢吞吞地开了口，“我要你。”

　　小北和那男人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小北心里着急，带着那男人就直奔医院，和看楼门的老太太说，这是小姚的哥哥，从外地赶来看小姚的。老太太又是盘问又是登记足足搞了有二十分钟，这才放行。小北赶紧往楼上冲，到了病房门口往里一看，没人。小姚不知道去哪儿了。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吊瓶架子，立在床边，上面挂着一个空空的吊瓶。

　　小北顿时就傻了，不知道小姚可能会去哪儿。她来回也就两天的功夫，这小姚怎么就能没了呢？

　　去问了值班室，说没看见。可能是回寝室了。两个人跑到寝室，也没找到。
　　坐在宿舍楼门口，小北有点不知所措。还是那男人提醒了她，“你是不是先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休息？都坐了大半夜的车了。”
　　小北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是的，很陌生。虽然他们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但是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仍然不过是一个直立行走的符号。她根本不关心他。不过，他说的对，是得先找地方安顿他，至少，也要等找到小姚没事后再让他走。不然，她付出的代价就太不值了。

　　可是，住到什么地方去呢？小北也没什么地方能安排他，只有带着他去找陆寿，陆寿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自己开小灶。

　　天才刚刚亮。清早的空气微透着凉意，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惬意的早晨，可是小北一想起昨天夜里，心里就乱得不行。她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可是不管用。
　　她在前面默默地走着，那男人跟在后面也不说话。陆寿的房子已经可以看得见了，在一排密密的平房中间。她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到门口的时候，她看见院门打开了，陆寿和小姚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两个人走得很近，肩膀都快挨在一起了。不，是已经挨在一起了。走到胡同尽头的时候，小姚挽起了陆寿的手，陆寿也没有排开的意思。两个人就这么手挽着手，一起消失在胡同尽头。

　　小北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小袁站起身，走向窗台。从这里望出去，是小宁他们组的院子。再过去，就是灰砖砌成的矮墙。墙那边是一片狭长的湖泊，听说这湖泊怪得很，每年都要吃掉一两个人。
　　小宁走过去，和她并肩站着，“后来呢？小北怎么样了？”

　　小袁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望着窗外那片湖说，“在我们家，也有这样一个湖，只是，比我们看到的这个还要大，还在深。”
　　她转过头看着小宁，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微笑，转头，继续看着窗外，她说，“在一个冬天的早上，小北在冰面上凿了一个窟窿，跳了下去。这就是善良人最后的结果。”

　　小宁呆立。
　　小袁直逼着她的脸，“现在，你还认为小姚的很有想法，敢爱敢恨，敢为自己作主值得你如此称赞吗？”
　　小宁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