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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节的番外:小孩纸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耍流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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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到饭点,能自己出门上村口和别的小孩儿和泥玩的童猛就颠颠的五步一跟头十步一踉跄往家跑,这一道他都跑的乖觉的很,跌倒了就一骨碌爬起来接着跑。
童猛打小是个急性子,当初他因为眼馋甜糕眼巴巴瞪着李俊自己扶着枕头站起来的画面令李俊终生难忘。而且他是真的不会走就想跑,他连爬带摔刚学走路那段时间李俊一点都撒不开手,就怕他从炕上栽地下磕漏了脑袋。
李俊让他绑在炕沿儿那几天,家里人差点连饭都吃不到嘴。隔壁家婶子听见他家童声高低三重唱过来看,见三个小的饿的吱吱哭,一个大的急得满脸是汗面皮都是黄的,又好笑又心疼,把自己家饭菜端过来,骂了李俊笨脑壳:你把他放地上不就得了么!
这倒是个好主意,童猛在地上爬最多是多洗一件衣服,不用一天天看着了,只是需要小心脚下——那童猛往李俊身上各种粘的本领堪称登峰造极,经常是李俊站在柜子前放点东西,刚住了脚儿,就有个肉堆儿迅速蠕动过来黏在脚后,一抬腿指不定踩了他的胳膊腿儿小肚瓜,这导致了李俊很长一段时间有转身阴影,从来不敢第一步踩实。等他能走了更绊手脚,李俊晾衣服,一转身,童猛正在腰上紧紧扒着,揪都揪不下来,李俊蹲灶坑烧火,童猛就过去扳着他脖子死死黏在他背上。李俊只能背着他做饭,一边刷锅一边数落:“你自己玩会儿不行?你也不怕掉锅里把你煮了?”
终于有一天李俊赖叽了,叫住童威李立,让他们把童猛叉出去……呃,不是,是拉出去一起玩,省得在自己身边碍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小朋友有好多,还有粉嫩嫩的女娃娃!童猛觉得非常开心。他在外面能玩那些在家时李俊不让玩的东西,金木水火土,一天玩一遍五行,牛的不得了。一不注意还燎了半边眉毛,童猛习惯性的张嘴,突然想到李俊不在身边,于是闭上嘴不哭不闹,自己搁凉水浇浇眉头继续玩。晚上回家给李俊看,李俊拿獾子油给他涂了,细细嘱咐他不能玩火,童猛应了,第二天该咋玩还咋玩,晚上睡觉依然钻到李俊被窝里。
李俊半夜睡得朦朦胧胧,觉得自己悠悠忽忽在江里游着水,游游的搁浅了游进了泥堆儿里,粘了一身又腻又潮好不自在,他动弹动弹胳膊,哼了一声醒过来,觉得被窝里是真的不对劲儿。他心情一下阴暗了,叫一声不好,摸摸褥子,果然,以童猛为源头,发大水了。他悄悄给童猛的裤子扯下来,把他光着屁股塞到炕梢童威被窝里,自己轻轻把褥子铺到地上,又爬上来就着光板炕睡了,悄没声儿的一点没惊动他右边睡炕头的父亲。
结果,塞童威被窝里那一坨迷迷瞪瞪往身边人身上怕,爬到童威肚子上觉得不对劲了,童威禁不住他,也被压醒了,蒙蒙亮的月亮地里,亲哥俩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童猛眼珠子一转,哇的一声开始嚎:
“大哥——大——哥——”
李俊窝着火坐起来,又把他拽到自己身上,摸摸他脸,只有口水,哪有眼泪,就压低声训他:
“住声!把褥子都尿了你还有脸皮哭!”
“哇啊啊——大哥——”
“干啥!别嚎了,我这儿没褥子,去和你哥睡一宿!”
“啊啊哇——哇——大——哥——”
“闭嘴,搁这儿行了吧。”
“嗯。”嘎巴一下就真的闭嘴不哭了。
李俊把他放到李立被窝里挨着自己这一边,又揪着瞪着眼睛开始玩顶脑门儿的李立童威都躺好,特愧疚的和侧支着头看他们鼓捣的父亲说:“还是把你吵醒了。”
他父亲笑了笑:“不碍,也清醒了。等几天该端阳了,童家二小子半夜漫水淹了我儿子——都是游龙,都是游龙啊。”
游龙一号终于跑到了家里,刚进院门,摔了从村口到家门口这漫漫长征路上最后一跤,。李俊正从屋里拎了个大桶出来,游龙立马止住上身爬起来的趋势,伸展四肢趴成一个横平竖直刚劲有力的“大”字。
“大哥——呜哇哇——”
李俊把桶放下,过来提溜起他,又黑着脸去淘那一大盆发好的江米了。
童猛过来紧紧贴在他屁股后面,一迭声的说:“大哥我要五彩绳,大哥我也要五彩绳,大哥你给我整五彩绳人家都有。”
李俊答应了,中午吃完饭,给李立拿上钱,让他和童威上街买了一堆彩线。他和童威两个搓了几条五彩绳,给童猛脖颈手腕脚脖子都系了,又给童威李立脚上都系了一双。
傍晚他爹果然老早就回来了。吃完饭,童猛骑在李俊父亲的肩膀上,李俊领着童威李立,一家人到江边折了柳枝和艾蒿,回来挂在门窗上。李俊把他父亲粘的那个大纸葫芦撑开,挂上屋顶。童猛在地上绷着高儿想拽那葫芦穗子,差远了,完全够不到。
第二日,李俊早早起了,乱做口饭,大家吃下肚,他父亲自去江上,应了李俊说中午早早回来。童威也要和李立出去玩,被李俊叫住留在家里打下手。童猛抱着李俊的腰,表示自己也打下手,被李俊招呼李立拖出去了。
李俊把一只鸡半个肘子收拾干净,在院里的灶上添了水,锅里放上盐,大料,葱段,蒜瓣,橘子皮,让童威坐个小板凳在那儿烧火煮肉。他自己搬出吃饭的小方炕桌来,摆在淘净的大江米盆子边,一边放着洗干净的苇叶子。捡几张苇叶子铺好,两手捧着,小心的挤出个角筒来,在那角上放一颗蜜枣,掏两把江米,填好,压实裹住,用马莲绳子缠好。没包上几个,就听见背后细碎不稳急促的脚步声,没来得及回头,后背上吭的一声,他已经被拍在了桌子上,磕的鼻子生疼。耳边就听见童猛尖脆的声音叫起来:“大哥!我给你帮忙!”
李俊从桌子上爬起来,揉揉鼻子,给了童猛一片苇叶子,让他一边坐着玩。童猛才不依,丢了苇叶子,抱着他脖子就趴在他背上,李俊也只得由他。又包了一个粽子,童猛叫道:“给个枣子吃!”
李俊拈了颗蜜枣,也不回头,送到在自己耳边蹭来蹭去的童猛脑袋前面,童猛不接,伸着手掏到李俊下巴,两个手把李俊的脸掰过来和自己正对着,眼巴巴盯着李俊的嘴。李俊叼了那颗蜜枣,童猛凑过去,连着李俊的嘴都吮了两口,才把枣子吃自己口中。李俊继续包粽子,才包了一个,童猛又把他的脸扳过来:“大哥!再吃个!”
李俊依样喂了他,再包一个粽子,童猛又叫一声:“大哥,要枣子!”
李俊拍了他一下,没搭理。他就一迭声的要吃枣,李俊给他送到嘴边还不接。李俊不耐烦,高声把童威叫过来,给童威拿了枣子,让他去灶坑一边烧火一边喂弟弟,丝毫不在意这么喂能把柴火喂进去。
没了童猛打岔,李俊很快包完一盆子歪歪扭扭的粽子,屋里的锅也早被童威烧了个开。他把咸鸭蛋和鸡蛋洗了一小盆,踩在锅台边特意砌出来的小砖台上,和粽子一起捡到锅里,罩上大锅盖,煮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他父亲依言早早回来了,李立跟在身后,手里还拎着几样点心蔬果。李俊把院里锅上的肉挑上来,快手快脚炒了几样菜。他父亲也把粽子都捞上来,就在院子放了桌子,摆上菜,端上粽子,李俊烫了一小坛雄黄酒,放在桌子下温着。李俊给童威李立都剥好粽子,先夹了一块儿喂给童猛,童猛诶哟一声,嚷嚷着烫着了。李俊捏着嘴给他看看,舌头倒是真的烫红了。
“烫了个泡,不碍事。”
“疼——”
“吹吹就好了。”李俊说着给他吹吹舌头,又夹了口粽子送到他嘴边。
“疼啊大哥。”童猛很坚持。
“疼,也先吃。”李俊慢悠悠的,也很坚持。
“大哥治治。”童猛眼巴巴的瞅着他。
李俊又捏开他的嘴,吹吹:“好了。”
他父亲放下碗,默默的盯着他俩看。
童猛努力憋出点泪花儿来,又叫起来:
“大哥,还疼!”
“疼咋整。”李俊慢悠悠的问,眉毛稍微拧起来一点。
“舔舔就好了。”童猛说着,很自觉的伸出舌头来。
啪——李俊父亲捏断了一根筷子。
李俊皱着眉又给他吹吹,童猛站起来,一只脚都踩到李俊腿上,扒着李俊脖子:“舔舔——才好了。”
李俊没搭理他,自己夹一口粽子吃了,童猛瘪瘪嘴:“大哥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李俊囧了,戳戳他的肚瓜:“我对你不好?你这蝈蝈肚子是谁喂出来的?”
童猛伸伸舌头:“大哥——”
李俊父亲见自己的儿子被忽悠了两句,就真的依言要给小崽子“治治”,长臂一身,大巴掌糊在童猛脸上,推出一段距离:“要舔,找狗舔去!”
童猛这才又坐下来。李俊父亲把雄黄酒拿上桌,用酒盅到了点,给李立童威一人喝一小口,又倒了的一盅,给了李俊。见童威眼巴眼望盯着那盅子,李俊用筷子沾了沾,点在他的舌头上,然后笑着问他:
“辣吧?”
“不辣!”童猛乐呵呵的说,“好喝!”李俊又用筷子头给他沾点,他舔了舔,就伸着小胳膊抢李俊手里的酒盅。李俊急忙抬高了手。
“这个不行喝!”
“好喝”
他父亲说:“不碍事,你让他喝。”
李俊嗔他:“爹,他喝不了。”
他父亲就把自己的酒碗递过去,童猛双手捧着,就着他父亲的手喝了两大口。李俊劈手夺了,急忙喂他吃几口菜。结果还是没等饭吃完,童猛就出了一身汗,从脑瓜顶红到脚后跟,晕晕乎乎往李俊胳膊上一栽,顺着出溜到地下去了。李俊吓了一跳,急忙架手捞住,看看,童猛已经打着小呼噜睡过去了。
李俊把他抱到炕上,盖上半铺被子,回去吃饭时还忍不住埋怨他爹:“爹,他才丁点大,你怎么让他喝酒?”
他父亲笑着:“这小子后脑壳长反骨,一看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心野着呢,可惜心大人小,还不是两口倒。”
童猛晕乎了两天,第三天下炕走路还打晃儿。第五天早上,李俊父亲早早出去了,天阴蒙蒙的,下了点细雨。李俊让童威去把童猛和李立都叫起来。等李立都穿好衣服了,童猛还巴着褥子,不让童威给他穿衣服叠炕。童威胳肢他一下,他就咯的笑一声,打半个滚儿,再团回被子堆儿上装死。童威叫:“大哥!我整不起来!”
李俊答:“让你二哥帮忙!”
小毛雨一停,李俊带他们三个去河边,远远近近挺多孩子,站在岸边耍的,游在水里玩的。李俊把童猛那五条五彩绳都解下来,让他自己放到水里。
“大哥,这玩意儿啥时候能变成龙啊?”
“遇到及时雨,就化龙了。”
“化龙!好威风!”
“太威风也不好,有句话,亢龙有悔吗。”
“啥意思啊?”
“太威风了,就有祸患了。”
童威和李立也自放了五彩绳过来,都钻到水里游了一段又游了回来,童威听了这话,接道:“就是‘有悔’,龙也比绳儿好嘛。”
童猛拽拽李俊衣角,指指江里,李俊就把褂子脱了,夹在树杈上,拎着童猛也下了水。童威和李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游着,李俊走到水刚及自己胸口的地方,就停下不走了,用手托着童猛肚皮,让他浮在水面上蹬腿。
童威悄悄凫过来,扳着李俊脑袋和他咬耳朵:“大哥,你甭管他,他凫水可好了,比二哥都快!”
李俊听了,悄悄撤了手,童猛游出去一下,就干蹬着四个腿儿再不前进,慢慢的保持不停划水的姿势在原地沉下去了。李俊急忙把他捞上来,费力的举出水面看看,童猛扶着他的胸口,吐出两口水,呲着奶牙乐。
李俊敲敲童威的脑门:“你弟弟会个脑袋。”
童威:“……”(他啥不会啊他!他都快成精了啊他!你看看他手摸哪儿呢!)
到了梁山后,水军依然会在端午节后头次下雨这天去水泊里游水。不管真假,这时候童猛是再也不需要李俊托着了,八个人钻到水里就没了影儿,连个泡泡都没冒一个。等三两个时辰后,又是入水这片儿,李俊最先现出水面,童威离他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觉得有东西在胯骨上轻轻一撞,然后身前的水花一翻,童猛紧挨着他,钻上来。张横浮上水的地方紧挨着一片苇子,刚冒头,就见他背上生出白生生的两条手臂来,一把勾上他的肩膀,那张顺赖在他背上,央他背着自己往这边游。阮小二阮小五齐齐翻上来,一起抹了把脸,阮小七看看那几个,不服气的又没入水中,从阮小二阮小五中间浮出个头,被阮小二翘了一下脑门儿。
后来,当他到了化外时,这过端阳的习惯仍保留了大半,只是鲜少凫水去了。膳房里煮了几样粽子,做了些精细菜肴,端上堂来,堂下也只有几个近臣,也算随意。童猛吃了口粽子,不当心咬了舌头,恼怒的和血吞了,闷灌了半坛子酒,就又红了脸,晕乎起来,站起来走不稳,从垫子上绊了跤,他也不在意,就地坐了,扬高声,骂一句奸贼,哭一声哥哥,骂一句狗官,哭一声兄弟。
李俊也吃的半醉,话都说不清晰,指着童猛笑了半晌,对在座因童猛不自在的近臣说:“这小子——后脑壳长反骨,一看——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惜——心大人小,还不是……两口倒?”
童威叫来侍从,把童猛扶着,回内殿将息。童猛一行走一行继续哭骂,出得殿门时,忽然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大哥——疼——”
在李俊身边伺候的宫女是个新来的,见这场景,心下惶惶,手一抖,把个金镂的酒壶砸在李俊面前,泼了李俊一身酒,小丫头吓得跪在地上,话也说不上来。
李俊也没恼,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他半眯着眼,眼神有点迷离,也不知他看着什么,那半开的眸里却漏出那么一点光,贼亮。他笑着说:“不碍,不碍。今个儿——端阳,众兄弟——用酒,漫了这忠义堂,都是游龙——都是游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