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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岔 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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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名为庆贺我成人的十八岁生日晚宴,脱离了庆贺的本意,它成为一个手段,一个目的,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成为不可反驳的事实。
我永远记得当时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一张一张定格成聚焦相片。
亲朋好友满面笑容的祝贺、恭喜。母亲欣慰又怀泪的笑容。江覆喜形于色的拉着我的手,紧握不放,笑着向恭贺的人们道谢。莫晏晟从错愕到紧握拳头的克制。夏恭雨及陆元哲担忧的视线。以及我自己,木偶般没有生命的表情,将灵魂退离身体,被人提线操控,逃离现实。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尽了兴,唯独我这个生日的主人公例外。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生日晚宴抑或一场噩梦。
上帝给予的考验实在太过密集,一个接连一个紧接而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已深觉疲倦,身体,抑或心理。想要短暂停下脚步,好好观望眼前的方向,再举步选择其一,大步迈去。可现实,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卸去一身华丽,洗长久的热水澡,换舒适宽大的家居服,翻倒在床。
许多电话接连而来,夏恭雨,江覆,莫晏晟。
那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让我有种将它抛远摔烂的冲动。但我知,这不是问题本身,这只不过是一个提供问题存在的渠道和工具之一。
我恨自己拥有这样细密的思维,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失误罢工,反倒越加清晰的将问题解析为一个一个细小的分子。准确,理智,无误。
还是接起。
“浮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突然杀出一个未婚夫来?”夏恭雨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妳……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一声叹息,我合上眼,“其实妳问我的每个问题,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我没有答案,所以,抱歉,我也给不了妳答案。”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太心急了,忽略了妳才是那个最心烦最意乱的人。是我想的不够周到,该我说抱歉才是。”
“不,妳只是关心我。我明白的。”
“浮白,无论妳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尊重妳的选择和站在妳这一边。只是我必须要提醒妳,不要选一条让妳自己痛苦的路。”
我就笑起来,略微苦涩,“妳说到哪里了,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不会是痛苦的。”
是的,都不会是痛苦的。
即便离开莫晏晟,选择江覆,也不是痛苦的。因为他如此好,如此温柔,一个如此优秀的人,用痛苦两字为他贴上标签是一种失礼。
“我意思是,不要为难了妳自己,妳最喜欢为难自己。浮白,选择幸福并不自私。”
她的声音如此温暖,口吻如此温柔,却是逼出了眼泪。
我就那么落下泪来。无声,无息,除我之外,谁也不知。瞒天过海。
然后是江覆。
他打来,声音里夹带了一丝隐瞒的歉意。
“抱歉,浮白。”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刻意隐瞒妳,只是我答应过母亲,妳满十八之前,不跟妳提起这件婚事。而且,一见面就自我介绍说:嗨,初次见面,我是妳未婚夫。好像太过唐突。”
我认同他的话,若他真的那样自我介绍了,我一定无法接受。也许还会在心里骂他神经病。
“我一直想亲口告诉妳这件事的,在妳满十八岁的时候,只是我没想到伯母会抢先一步选在妳生日的当天当众宣告这件婚事。抱歉。”
“不用说抱歉,不是你的错。”
“浮白,我很高兴妳邀请我来妳的生日,真的很高兴。其实,伯母也私下邀过我,我以为她只是想我参与妳成年的仪式,想不到……。”他略微停顿,没有续述我们都心知肚明的结果,嗓音微转,说,“我期待着妳的邀约。妳的,而不是伯母。我一直在数着日子等待,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飞逝,我都没等到妳的消息,直到妳生日的前两天。等到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开心。”
所以那一天,他才笑的那样夺目吗?
忽然觉得贴在耳上的手机如滚烫火炭,灼热高温灼伤肌肤。
他的情意,已由几句谈话中表现的非常明白。之前他隐藏了,所以我看不见嗅不到,而如今他毫无保留的摊开他的心,如此的一目了然,我又怎么装傻。
“浮白,今天……吓着妳了吗?”
“没有……”话出了口,想了想,还是选择诚实,“有一些。”
“我明白。”他口吻温和,带着理解和安抚的笑意,“那,妳早些休息。不要再多想。”
“好。”
然后,互相道别,收线。
不要再多想?
相信我,我也很想。只是,如何能不想?
江覆不明白形势,他不知道莫晏晟的存在,所以他才能轻松以对,以为我只是一时对于突如其来的消息无法反应,其实我是另有内情。
张眼望住天花板上凸起的灯,在深夜里显得异常光亮刺眼,我眯起了眼。
辗转反侧,我知道今晚必定无法成眠。
彩铃再度响起,直觉告诉我,那是我此刻最害怕接到的一通电话。
踌躇许久,终是接起。
但原来,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人不只有我一人,还有对方。那头一直没有传来声响,随着我的一声‘喂’,彼此陷入深寂的沉默。一时无言。
但我知道他在,一直听得见他紊乱了的呼吸声,不如平常平稳。他应该如同我一样,煎熬,焦急,却陷入困境。
他同样也知道我在彼端。
于是就那么握着手机,不说话,不开口,彼此聆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酸、疼痛,那头传来他的歌声,寂寥,恐惧,不安,微微发着抖。依旧是那首他唱过的Leona Lewis的Here I am。只是他将那句I'll always be your friend(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改成了I'll always be here for you(我永远为你守候)。
“Here……I……am……”
捂住口鼻,不让自己流泻出哭腔。
I know here you are. I always know that.
也许是我们在之前的时光里太过幸福,所以把余下的幸福都透支光了,如今才要面临这样艰难的分叉路口,无论往左往右都是疼痛。
为什么上帝总喜欢安排这样的巧合,早一点也好,晚一些也罢,在我和莫晏晟在一起之前,或者在我们无比稳固已无可能婉转之后。他却偏偏选在可以有无数可能的现在安插进一个全新的角色介入我们之间。而那个角色,还是领衔主角之一,扮演着极重的位置。
若是江覆对我毫无感觉,也许这件事还不会如此棘手,偏偏他用情至深,目光与莫晏晟的相同,皆透漏出一股温情与疼惜。
在他来说,我是他的未婚妻,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个事实。于是把所有温柔温情都保存积累下来,没有分享给别人,途中也不曾为其她女子停留,对周遭花儿视若无睹,因为他要保持着身为未婚夫的忠贞。他对我的感情也许更多的是出于未婚妻这个头衔和责任感,就算不是,这也必定是他会喜爱我的起因,而在见到本人之后,才堆叠混合成爱恋。可无论真相如何,他毕竟是用了心用了情,眼眸里只有我停驻其中,追随我的目光温暖,包容,缠倦。
我也的确很卑劣的自问过,若顶着他未婚妻名义的女子不是我,他是否也会如同对待我这般呵宠她。倘若答案是肯定的,便可证明我对于他并不独特,换了任何其他一个女子都可以得到这样的恩宠。届时我就可以自我开脱,为回绝他找到理由。
可事实是,顶着他未婚妻名义的女子「是」我。所有假设都在这一个事实面前显得虚弱的不堪一击。
无论江覆的爱情结构究竟如何,爱占了几分之几,责任占了几分之几,身份占了几分之几,结果都只有一个。
而就是这个结果,让我允许他的一步步靠近,无法回绝。
他开始每日来接我放学,除去他重叠的大学课程时间,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然后在看见我时,满面笑容,温暖如春。
首次他这样出现时,我正与莫晏晟他们一行人走近校园大门。夏恭雨他们亲热的手拉着手,我与莫晏晟简短交谈、相视而笑。气氛再温和也不过。可伴随着一声敦厚的“浮白”,我们四人皆是一僵,然后整齐的将视线投往说话的人身上。
高瘦,皮肤白皙,面容嗓音温润如玉,气质高贵温和,如王子般优雅。
气氛一瞬变了。
尤其是身旁的莫晏晟,我能瞬间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强烈抗拒和不悦的阴沉气息。可他没有来拉我的手,没有向江覆宣告主权。他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在未婚夫这个身份面前,霸道如莫晏晟也有所顾虑。也许他觉得,未婚夫这个身份是大于男朋友的。
其实不只他这么想,我也会这么想,恭雨他们也一样。
我的心瞬间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庆幸,一半失落。
庆幸于莫晏晟的懂事,退进得宜,没有让任何人为难,同时却又恼怒于他的退让。
为什么不拉住我?
为什么,这一次不再一如既往的、霸道的坚定不移?
失落感远远大于庆幸感,甚至还心生出一种背叛感。
这些情绪莫名其妙的,掌控我完整的情绪。想大声的质问他,是否就此放手,将我让给他人。几近爆发边缘,理智却在这种时刻硬生生挤进来,平淡问我说:妳愤怒于他的无动于衷,那么妳自己呢,妳又何尝作出任何努力?
气焰,瞬间一丝不剩。
是啊,不该把一切都推给莫晏晟,让他来挺身而出,让他孤军奋战,而我如贪官庸人般的躲在他的庇荫下,可耻的等待着分享他的战果。
可我需要勇气。
可我看不见你的坚定。
你可知你的犹豫已让我千疮百孔。
这就是我害怕将一人放的太贴近心脏的原因,任何些微的细小拉扯都会牵扯到心脏,痛楚敏锐。
几乎是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态,举步向江覆走去。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走的有多缓慢,步伐在我眼中以慢动作前行。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声音,一声叫唤。
只要你叫我。
只要你唤我。
我——
“浮白!”
身后传来焦急叫唤,却不是出于那个等待着的微沉嗓音,是夏恭雨。
我闭眼笑起。再张眼,目光清醒冷清,破除定格与慢动作,跨出大步走到江覆面前,对他清浅一笑。
周围爆出一连串的议论声,过路学生纷纷放缓脚步,投来好事的视线,看看我,看看莫晏晟,再看看江覆。交头接耳。可我无心在意,也充耳未闻。
“我来接妳了。”江覆笑着说,递来机车安全帽。
垂眼接过,不想被他洞悉眼底痛楚,乖乖戴上,坐上后座。
我没有回头。
不如说,害怕回头。
害怕回头看见的,是一张毫不挽留的脸孔。
我们就那样扬长而去。
迎面吹来凛冽的风,尖刺如针,扎的眼睛皮肤生疼。我明明感到了疼痛却不想将脸藏在他背后,反而更加的探出头去,仍由眼中泪水因疼痛而横流,模糊视线。
发丝被风吹乱,缠绕于面颊,遮挡住眼鼻口,我看着眼前那交错的丝丝黑线,悲伤的想着我与莫晏晟之间,是不是因为彼此牵扯纠缠的红线不足够,才会那么容易就松开断裂。
我以为我会接到莫晏晟的指责电话的,打来狠狠教训我一通,说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他跟别的男人走。
可我的手机一直安静,从来也没有这么安静过的安静着。我好几次检查电源,反复查看是否是手机收讯不好,抑或手机坏掉。但都没有,它好好的。是他真的没有打来。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几乎是瞬间丧失所有力气的倒在床上。
抬手挡住眼帘,挡住泪水。
之后在学校遇见,他仍旧一言不发,对那天的事也只字不提。他只是很安静的对我一笑,撤回了所有亲近。他不再触碰我。
好几次我看着身旁的他刻意侧开的后脑,心下无比悲哀的想:这,是否就是你替我作的选择?
回避,安静,逐渐撤离,回归普通朋友。
这是你选择的结果吗?
那么那首歌呢?不算数了吗?你不是说你会一直在的吗?
是,你是还在,在我视线可及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我是否还能伸手触碰你?你已经不给我伸手的立场了啊。
日子,就这么不冷不淡的过着。
我们从没说过分手,可我们都知道,那已经跟分手无异。
我每日被江覆接送,而莫晏晟,似乎也忙碌了起来,总是一放学便看不见踪影。而原因,听说,是因为一个女子。
是吗,女子。
我急促的笑起来,紧紧揪住心口,与心脏自我对话——
不要鼓噪,不要蠕动,不要疼痛,妳已经不需要再为他悲伤。他剥夺了这个资格,将这个资格给了别的人。所以,请妳安静下来。安静下来。
夏恭雨担忧的看我,十分担心的问,“浮白,妳还好吗?”
我就木然的笑,说,“好啊好啊。”
她的目光就更深刻了几分,“可我分明听见妳在哭啊。”
我一怔,然后嘴唇一抖,真的就大哭起来。
在很多女人补妆的卫生间里,旁若无人的抱住她哇哇哇大哭起来。
恭雨很温柔,娇小的身子全力的散发着温暖,支撑住我。她的手放在我的背上,一直安抚性的反反复复的轻拍着。
她叹息,“明明这样爱着,为什么要落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