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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好不容易回到家。若云扑倒在床上,全身力气似被人抽光。
      “云儿!”颜照成轻轻的咳嗽,叫着她的小名。
      若云忙起了身,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爬上嘴角。推开门,轻声叫了句,“爸爸!”见他挣扎着要起来,忙上前扶着,一面轻声说,“怎么不多睡会儿?”
      颜照成虚弱地笑了笑,“人上了年纪觉不多,睡的久了腰酸背痛的!”
      若云扶着他出了房间。随手拿了坐垫在那单人的乌木太师椅上,慢慢将他托着坐下。
      颜家是七十年代初建的房子,都是自己胡乱设计。整个房子仅一层,呈七字型,一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连着客厅。并排三间,两间卧房,一间厨房。再简单不过的格局。唯一让若云喜爱的便是屋后有个小花园,是父亲亲手用木桩做的小篱笆,还种了一圈月季。她母亲亲手栽种的,母亲极爱这种朴实却鲜妍的花,花期也极长。每到开花时节,就好像天上的云被大朵大朵地偷了过来,聚集在一起,烧成醉人的霞。常常引得人来,叹为观止。
      ——据说,这也是若云名字的由来。
      若云打来井水,绞了毛巾给父亲擦汗。手浸在冰凉的井水中,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她望着父亲浮肿的身体,心里一片悲戚。母亲因为难产,生下她便撒手人寰。父亲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却在她十岁那年查出患上尿毒症。她常常想,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上帝,那么他一定睡得太沉了,以至于需要他保护的子民们怎么呼喊都唤他不醒。
      中考的时候,她咬咬牙填了本市的卫校。三年制中专,还因为成绩优秀而免了学杂费。这三年来一边读书一边打零工,勉强维持着生活,如今这样的日子总算熬出了头。只等着下个月领到毕业证,如果可能的话留在附属医院里工作,就有了固定的薪水。最黑暗的日子总算过去。若云这样想着,是的,过去了!
      太阳渐渐西沉。夜色弥漫上来了。厅里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似明又暗。木地板是古旧的暗红色,仿佛干涸过久的血,却总也擦不干净,那血里却挣扎着开出一丝丝絮状的细纹来,交错纵横,斑驳地延伸开来。
      父亲的咳嗽渐渐清晰。若云恍然回神,“爸,饿了吧?我去做饭。”
      她熟练地生火,下锅。煤球炉子腾起一股浓烟,呛得她咳嗽起来,又拼命忍住。暗红色的火苗渐渐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油噼里啪啦溅起轻微的响声,随即又停了。菜惯常的要盛做两份,父亲的那份几乎不放盐,偶尔洒几粒表示一番。这样的菜他吃了将近八年。若云想着,禁不住落下泪来。
      吃过饭,若云望了望钟,时针正好指向七点,便打开了电视。爸爸每日必看新闻的。老旧的电视发出“嘶嘶”的轻响,在她听来,仿佛毒蛇吐信。画面也不甚清楚,有时候只是影影绰绰的轮廓罢了。
      她将碗碟放入水槽里,溅起了一丝油花,随即不见了。也不必用洗洁精,只拿布擦干即可。菜式简单,厨房收拾起来倒也轻松。又取了抹布拖地。平日里都要做一遍的,也不花太多时间。
      做完这些,新闻联播正好结束了。若云扶了爸爸到后院。此时的风才凉爽了些许,风里挟裹着月季花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幽幽地直沁人心脾——又或者是别人家吹来的花香?星星们也出来凑热闹了,缀在黑丝绒般深邃的夜空里,一闪一闪,调皮地眨着眼睛。夜色如此温柔,如此美好,她的心柔软而又忧伤。
      院子里有一架葡萄。小时候,爸爸总爱提了竹椅子到葡萄架下,一面摇着纸扇,一面给她讲童话故事。那纸扇是父亲自己劈了楠竹做的扇骨,扇面是双白纸糊成,有时是一首诗,有时是字。若云记得有一年的扇面上是一句话,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自那时起,若云便懂得了父亲。懂得了他对母亲深刻的爱恋。每每梦见了她,便只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她还记得,六岁那年刚刚学做扇。她因为极喜爱父亲书桌上那枚私印,叫“月为云停懒上窗”,所以便写在纸扇上,父亲看了,神色戚然,一言不发。
      家里并没有母亲的相片。若云有一次大扫除,才看见了父母的结婚照。母亲的确是很美丽的。尖尖的瓜子脸儿,如云的黑发,淡淡的柳眉乌黑的眼瞳。她一定不像母亲。
      “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她不止一次地这么问。
      “你妈妈是一个非常善良美丽的人。”
      父亲不止一次地这么答。
      他从不会讲起母亲生前的轶事,甚至连她是哪里人做过什么工作都不曾提起。若云也没去过外婆家,父亲说她没有外婆。小时候若云一直弄不清楚怎么别人有外婆她就没有外婆?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要去外婆家拜年而她不用去?直到她见了那结婚照,看见母亲的名字,才明白。母亲姓党,党秋云。同学中也有此姓者,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福利院的孩子。
      爷爷奶奶也走的早。身为孤儿的爸爸也许过早的尝尽世间冷暖,才与母亲相知相惜,相爱相携。只可惜母亲也走的早,也许是应了那句话——红颜薄命。每当想起这些,若云的心中便是满满的怜惜。儿时丧父,少时丧母,青年丧妻。父亲这一生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难得他看淡一切,豁达心胸,却又恶疾缠身,受尽病痛折磨。
      夜渐渐深了。若云放好水,捡好衣物,免不了轻声说道:“爸,您慢点儿,我在这里等您。”
      颜照成怜爱地拍拍若云的手背,示意她放心,“我扶着墙慢慢洗,不要担心。”
      若是以前,若云一定是要跟着父亲进去,替他搓背的。但过了十三岁以后,父亲就不让了。而若云也有了羞耻心,中学已经开了卫生课了,而她也觉不好意思。她又打来井水,将父亲床上的竹席来回的抹了几遍,生出丝丝的凉意,这才停下,仔细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
      待到父亲安睡下,若云才得空洗漱。等到她坐在临窗的小书桌旁时,时针已指向十点。她扭亮小台灯,橘黄的光晕便将她紧紧包围了。摊开艰涩的内科学,她一头扎了进去。这小小的一幕仿佛剪影,在灰白的墙上,纹丝不动。蛙叫声渐渐隐去了,空气里却还馀了淡淡的花香,萦绕在窗前,徘徊不去,在这静夜里,又似乎更香了,大约是夜来香也开了。但这一切若云恍然不觉,她正纠结于肺气肿或者肺大泡之中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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