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十一 ...
-
庭院深深深几许?这样古旧破落的房子里,却出来一个光彩照人的美人儿,真真是陋室明娟呢!她再叩门,隔壁的门突然“吱呀”开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菊花脸探了出来,“你找谁?”她蓦然被吓了一跳,忙扯起一抹笑意,“婆婆您好!”见老人狐疑地打量自己,她忙指指那扇紧闭的门。“上教堂去了!今天是出殡的日子!”说完便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看来季家的人缘不是很好。若云缩缩脖子。抬起头四处望了望,教堂尖尖的屋顶就在不远处。几只灰色的鸽子栖在上面,一忽儿扑棱棱飞了起来,没入灰蒙蒙的天际,不见了踪影。大团大团的云朵涌过来,看来要下雨了。
教堂的外墙是灰蓝色的,看不出年头,应该是基督教徒们出资所建。大门上一块宽阔的眉栏,上面是浮雕,铜铸的十字架上钉着耶稣。只是那耶稣怎么看都是垂头丧气的,不大像救苦救难的救世主。
若云推开厚重的木门。不大的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听见低低的饮泣声。他靠窗站着,天色阴沉沉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但明明又散发着慑人的戾气。正中摆着季嫣然的大幅遗照,黑白底子却反倒显露着主人的年轻韶华。若云深吸一口气,居然没有人来送行!
见她把手里的花轻轻放在相片前面,微微垂了头,退至一旁,他有些讶异,眼睛直直盯住了她手里的白玫瑰。是冥冥中注定吗?他付了定金却忘记去取花,然而那花却还是到了她的手上!他知道在这个城市里绝不会出现第二束白玫瑰。这花,是空运过来,而且不是常人能买得起。
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想静静地送走嫣然,连学校都没有通知。只是,她居然来了!若云抬了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含着探究,欣喜…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会有欣喜?她慌慌又低下头。
季夫人此时却慢慢地又哭了起来,一遍一遍叫着“嫣然”“嫣然”。若云觉得不宜久留,便抬步往外走去。此时的季夫人却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从座椅上滑了下去。正好倒在若云脚下,她似被蜜蜂蜇了一下,下意识跳了起来,跟着跪了下去。看来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昏厥了,她用力掐了一下季夫人的人中。季怀麟一个箭步过来,扶着季夫人的双肩,低哑着嗓子,只焦急地唤,“妈!您怎么了?”季夫人却“噗”地一声,嘴里喷出呕吐物。季怀麟吓了一跳,不敢再动。
若云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仔细看了看季夫人苍白的脸色,只见她嘴唇有些发绀,全身冷汗,又看了她的甲床,心里暗暗吃惊,赶忙将随身携带的挎包倒出来,找到那支小手电,翻开了她的眼睑,不好!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了!
“快!快送医院!”若云慌忙喊了一句。季怀麟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跑得可真快!等若云气喘吁吁地赶到,已经送进了CT室。他蹲在那里,双手插进发间,如绝望中的困兽。她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他那如寒潭一般的眸子此刻晦暗不明,他抓住若云的双肩,“若云…”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若云的眼里迅速聚集了泪水,她拼命忍住,轻声安慰,“季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但觉语气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只深深叹了口气。他将头抵住她的额,她扭身想逃,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紧紧钳住了她,有淡淡的烟味萦绕过来,于是放弃。
CT室的门终于打开。他没有动。若云难为情地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发麻,她扶住墙勉力站好,向医生点点头。医生没有表情,平平的语调在他们耳中听来却是平地一声炸雷,“脑动脉畸形导致了蛛网膜下腔大量出血,已经出现了脑疝,要尽快进行开颅手术!哪位是家属?过来签下字!”若云张了张嘴,却发现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季。
于是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低声开了口,“季先生!伯母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蛛网膜出血…要手术才行…”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仿佛眼中只看得见她,他缓缓点了点头。他们被带到了医生办公室里。一大叠的文件要签,病危通知书,手术知情同意书,手术意外告知书,术中输血同意书…白纸上密密麻麻如蚁的黑字,一齐涌上来啃噬着他,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他又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她,她勉强笑了笑,但这笑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提笔刷刷,几下签完,又去看她。若云看见他的签名——季怀麟。这三个字仿佛一下子被钉进了心里,她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痛楚。
那医生将那些告知书小心地夹进病历里,又递过来一张卡片,“你们到左边的门诊大厅去缴费吧!”若云接过,见那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大概是叫吴旭,便鼓起勇气道,“吴医生您好,我是附属医院的护士,我能不能…”那医生却看也不看她,“要是现在转院的话会非常危险,目前来看病人还是不宜搬动的!”若云的声音更低了,“我知道…”她原本是想能不能请脑外的区主任来看看,但想到市人民医院和附属医院素来不和,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过来牵了她的手,她退了一步,他却不依不饶,迫近来,紧紧攥住,她只好随着他往外走。天阴沉沉的,天边传来滚滚的雷鸣,间或划过一道闪电,她闭了眼,往他怀里躲去。她几乎是被他半搂着到住院部。此时大雨瓢泼而下,如倾如注。大雨溅起的灰尘很快便被压下去,空气里满满的湿漉漉的泥土味。
大厅的一侧就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是人民银行的代办点,他松了手,轻声叫若云坐着等他,自己走了过去。若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望着那倾盆大雨,这才想起自己出来久了,而且出门时也没有告诉爸爸去哪,只怕他担心。四下看了看,那收费处的左侧上首有一架乌木的落地大摆钟,正好下午三点,当当当的钟声传来,穿过人声鼎沸的人群,倒好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般。
左边最靠里有一张黄色的诊疗桌,上面凌乱地摆了几支笔,一瓶墨水,一叠散乱的白纸,几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还有一部小小的奶白色电话机。她挤了过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便有人接起,“若云?”还不等她说话,那边便响起谈逸轩急切的声音。她愣了愣,“逸轩?”那边更急了,“若云你在哪儿?你快说话啊!下这么大雨你去哪儿了?”“我在医院里。”她低低地说,也不想问他为什么在她家了,“告诉爸爸不要担心,我晚点儿就回去!”谈逸轩听出她言语间的疲累,不住问,“若云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医院等着,我过去接你!”若云紧紧握着听筒,自己也不清楚浮上来的慌张是怎么回事,她听见自己说,“不用了,我很好…我在市医院,朋友的母亲住院了…。”他顿了一下,“你朋友的母亲?是哪位医生管床?很严重?”若云突然不耐烦起来,“是蛛网膜下腔出血,要动手术呢,医生叫吴旭…我要挂电话了!”说完不由分说便挂断了。她又愣了一会儿,转身却看见季怀麟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挺拔的身躯让她心里一窒。
她跟在季怀麟后面,一直看着季夫人被推进了手术室。那个叫吴旭的医生转过身来,他的表情此时看来很亲切——也许他想装出亲切的样子,他对若云说,“你放心!刚才逸轩打过电话来…你们放心吧!”
季怀麟面无表情。在手术室的门被关上之后,深深地看了若云一眼。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外面的大雨也一直下着。走廊里一片静寂。若云低头数着他抽过的烟头,他抽的是一种叫云烟的过滤嘴香烟,有浓郁的优雅香气,却又如云般飘逸。原本她最厌恶抽烟的人,不但损害自己的健康,还让别人也遭受二手烟的危害。她轻轻叹了口气,抿了抿嘴唇,“你好歹吃点东西吧!”将快餐盒推了推。
那淡淡的馥郁钻进鼻腔,她的身体突然变得紧绷起来,他慢慢靠近,在她周围形成一股迫人的压力,她再次抿了抿唇,忽地站起来,“我去外面透透气…”,他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吓得闭上眼,这仿佛给了他默许,他蜿蜒深入,辗转吸吮…。她心中一声惊叹,几乎落下泪来,仿佛已等了许久许久,但她明明才认识他不久!她恐惧至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极力挣脱出来,使出全身力气甩了一巴掌过去,“啪!”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回音。手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她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
谈逸轩终是不放心,开了车来找若云。刚从车库出来,便看见她从住院部跑了出来。他跑过去一把抓住她,却见她满脸泪水,发丝凌乱,嘴唇红肿,不禁心中一阵闷痛。“放开我!放开我!”若云一面挣扎,一面大喊。
所有的担忧恐惧一齐涌上心头,他口不择言,“我不放!我怎么会放开你!”他顾不得许多,扛起她便往车子走去。
十二楼上,季怀麟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拳头,脸色阴郁。大雨愈加滂沱,天地间只剩这茫茫的雨幕。医院的灯渐次亮了起来,有人撑了伞,行色匆匆,那伞下的人,是不是都有一张清如水的容颜?踏着浅浅的积水,渐渐只剩下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