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再来》杏子坞

26、不止

　　小半月后事情逐渐平息，良时伤势大好。淳茜道幸亏文知尘略懂医术，文知尘笑而不言，掏出的活血化瘀膏皆是难得的高品，见良时疑惑，文知尘释疑，诸药皆为济善堂出品。淳茜不知底细，良时却看出端倪，难道是金大夫的赔罪？她身上的伤多少拜他所赐。恼文知尘事先隐瞒，想拒之不用，文知尘笑，“错在何方？”
　　良时一想，金大夫如实禀报，自己此举倒是迁怒于人，于是接受金大夫的好意，良时扪心自问尚未达到圣人之境，横竖只是一介女流，仍是难以释怀。
　　转眼到了腊月八日，则寺院及人家用胡桃、松子、乳蕈、柿栗之类作粥，谓之“腊八粥”。淳茜有意为良时驱散晦气，决定好生热闹一番，良时看到厨房里的吃食，大吃一惊，“腊十八粥”都不止，别人家米豆比干果多，淳茜坚决实行的是“干果包围米豆战略”，良时哭笑不得，干脆炒了干果，撒椒盐或裹糖，淳茜在一旁赶紧打下手。
　　“良时……有事想同你商量。”淳茜难得吞吐。
　　“顾大千金有话直说。”良时见淳茜躲着文氏兄弟压低声音，不免打趣她。
　　“上回不是我疑文知宣是我早夭的未婚夫么？”
　　……良时头疼的看淳茜与灶洞顽强“搏斗”，“真的有用么？你……真的那么确定？”
　　“良时你说的我都想过，如果真是他的魂归来兮，问清了让他走罢……我们总该有个对得起自己与彼此的交代。如果不是，让文知宣知道我余情未了，讨厌有甚么大不了……只是在他背后唤他的名字一声……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淳茜收起笑脸，良时是该笑她太痴还是太傻？
　　都是心酸。
　　“他叫甚么名字？”良时低声问道。
　　“……唐慎微，江州唐家唐慎微。”
　　灶洞里枯枝微微的爆开，声响清脆，空气里的干果香气全都簌簌远去，眼前还是那个没有折柳的河畔，少年穿着气质不符的书生白襦，笑过她别扭的“青山绿水，后会无期”，朗目星眉的欢畅的叫唤，“我叫唐慎微。”
　　……
　　前世有人笑言翻译，
　　How are you？
　　怎么会是你？
　　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你？
　　怎么会是你怎么老是你怎么总是你能不能不是你？
　　良时撑着灶台，力气在与地面连接处流失到良时看不见的深渊里，缓缓的蹲下，原来还是自欺欺人，她以为再听到他的消息会恐惧会厌恶会迟疑……
　　原来，只有深深的无助与思念。
　　淳茜焦急的呼唤她，良时充耳不闻，眼神望向茫茫的不可知处。
　　文氏兄弟急急赶来，良时已回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喘气，闭上眼睛，“只是……只是魇着了，没事……”
　　淳茜歉意万分，体虚的人易招鬼神，看来此言不虚。
　　文氏兄弟对望一眼，撞见未婚姑娘的失态不雅，于是默契转身。
　　良时示意自己无碍，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可是，如何与淳茜说明，唐慎微未死，起名为阿辰，而自己又与他有所瓜葛？而且看情形淳茜也似不知阿辰的二重身份。
　　他到底是个骗子。只说家中世态炎凉人情冷淡，却万万没有提及有一个信通数年的未婚妻。
　　可是，你魏良时又是甚么人？凭什么要他如数道来？
　　你又以什么面目在淳茜面前提及那个人？
　　心平气和？破口大骂？
　　魏良时，你自己都瞧得出破绽百出，面目可憎。

　　“唐慎微！”淳茜见良时无恙，忍不住出言试探。良时一惊，屏住呼吸看着文氏兄弟明显一震的背影。
　　文知宣回头，眼瞳幽深，“顾——淳——茜！”忍耐似乎到了极限的咬牙，“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良时却被一种悲喜莫辨的晦涩难懂眼神牢牢盯住，是文知尘。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回首的地方，不靠近不解释不询问不回答。
　　仿佛良时能看进他心里。
　　仿佛良时应该懂得一些有默契的伤痕。
　　良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的事情她如何懂得？再抬头，文知尘一副光风霁月不关我事的闲情，良时笑自己头昏有了幻觉。
　　而淳茜与文知宣的战况也到了“我哪有无理取闹，我说的是如果唐慎微没死，他才不会冲我凶巴巴！不想某些人！”
　　“我文知哪里不及你信上唐慎微？”
　　“哪里都及不上！”
　　“难道你想一辈子抱着几张黄纸睡觉？”
　　“我乐意！”
　　……文知宣的儒雅气质早已破功，良时都看不下去，那个当弟弟的却慢踱到她身边，作壁上观，“让他们吵去，话要说开了才好。”二哥就是一个闷葫芦，而淳茜是个暴脾气，是天生冤家还是天作之合，全看两人怎么把握了。
　　良时白眼，风凉话说得很懂内情似的。
　　内情很快就来了。
　　“唐慎微有担当有抱负，上马能带兵，下马能治国，还待人有礼体贴温柔！”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我家老太君说的，看他的信便知文品如人品！”
　　“……顾淳茜，马上用刀需横劈，通泉草下必有水。别再偷偷把胡萝卜塞进碗底，因为能治夜盲！”
　　“你怎知唐慎微写给我的信？！你偷看了？！”淳茜俏脸一僵，颤声说道。
　　“无需偷看，我正大光明！”
　　“好，好你个无耻之徒！”顾淳茜大怒！挥鞭欲抽文知宣！
　　良时心中一紧！来不及了！只觉身后一紧，良时疑惑的听到文知尘欣慰的叹息，顿然了悟。
　　说来迟那时快，文知宣稳稳的接住了鞭子，猛地将淳茜往怀中一拉，“哪里有你这样蠢笨的姑娘？与你通信数十载的是我文知宣，不是唐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