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再来》杏子坞

24、不语

　　虽然淳茜私下情愿，可惜文知宣不懂武，仍是遗憾万分。见文知宣遇事慎言谨行、平日小小先生的样子尤为不喜，“他可是男子，怎生得如此窝囊？”
　　良时嗤笑，当真是个武夫你才吃不消呢。“你欲如何？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知足罢你，在家里若有不从，你只管拳头招呼。”良时心眼坏坏，真想看文知宣吃瘪的窘相。他近几日虽不特意讨好淳茜，可是眼里的宠溺呼之欲出，旁人接近三尺都能感觉到。良时只想把淳茜立刻打包让文知宣带走。
　　今日良时实在受不了，私下询问文知尘他二哥何来情深至此？是否在家晕厥过？（怀疑真是鬼上身）红筷子柚子叶葱姜蒜全备齐，只待不对劲时降妖除魔。文知尘莞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小梁大夫多虑了。”那时良时咽得欲撞南墙，文知尘挖苦道，“想来小梁大夫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定是从来未经历过，在下僭越了。”
　　文知尘嘲笑她不懂感情？“三公子真是一语中的，小人我是不比您身经百战。感情之事与小人而言是对牛弹琴，对——牛弹琴。”现在回想，真是被带跑题。淳茜的事尚未打探清楚，只顾和某男杠上……
　　而淳茜讪笑，未注意良时气恼的模样。心想也是，满脸络腮胡子的黑黢黢难道是好相与的？打不过吃亏的只有自己。“就他那样的，我还不愿挥拳呢，到时一个‘悍妇’的名号……”
　　“哎哟，还没进门就心疼了？”
　　“良时……你怎么跟掉进文知尘那个油嘴墨坑里了呢！”
　　“……哪有……”良时尴尬。
　　“话说回来，文知尘那小子是不是……”
　　“淳茜你多想了。”良时急急撇清。
　　“你说说我多想了甚？”淳茜眼眸明亮，要是文知尘真对良时有意……呵呵，还怕她不与自己回京？
　　良时无奈，“淳茜，你是知道我欢喜的人是谓何样……三公子一表人才，可又是我高攀的上的？”良时咽下肚子里的话是文知尘喜华奢、不讲道理、自以为是的品行早已让自己退避三舍，想来文知尘亦不喜她，时时对她的素面青衣颇多揶揄，淳茜不明情况罢了，鸳鸯谱该怎么点，良时……实在敬谢不敏。
　　见淳茜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良时更是无奈，想起时常闻到文知尘身上的香气。淳茜真以为她未来小叔是个良配？那香是龙脑香，多为青楼女子所配熏香。香味特殊是其一，其二……生吞龙脑香可致死。医道在三教九流中虽属中流，可既是救天下苍生，甚么不懂一些？良时心怜那些苦在风尘中的女子，毕竟古代对女子的束缚是不言自明的，但对嫖、客，良时就没个好脸。文知尘不幸连中良时内心最厌恶的三元，所幸文知宣身上气息干净，良时不想在淳茜面前嚼舌根，只得委婉的提醒淳茜自己以及今后定要好好看住文知宣，远离文知尘，珍惜光阴才是。
　　“小梁大夫在家么？”门外有人高声叫唤。
　　良时隐约觉得耳熟，淳茜一把抓住她，“是五姨娘的下人。”
　　两人皆是一怔，难道还有后续？文氏兄弟不在医馆附近，没其他的人可商量。
　　良时暗嘲自己如惊弓之鸟，文知宣拜访过知府，应无大碍。更何况……之前自己不是一个人或是与淳茜两个女孩一路走来？自己却暗生依赖，实在不应该。
　　自师傅和阿辰后，她早应学会独立。
　　向小厮询问后良时心里一松，原是五姨娘昨夜呕吐，起先是怕玉哥儿的泻病传染，五姨娘自己倒有预感是有喜，心下忐忑，决定找良时诊脉，也是向良时示好之意。
　　良时嘱咐淳茜守在家中，即使涉险，自己一人承担即可。淳茜暗道五姨娘不会为难良时，留在家里等文氏兄弟。
　　良时这次去的是知府府，下人们毕恭毕敬的领着，五姨娘脸色稍差，可满目的喜气相当明显，良时诊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实有孕，当下便恭喜太太大喜，望闻问切之后得知五姨娘略有头痛壮热，心烦呕吐，不下食。于是开出千金方中的保胎药，生芦根(一升) 、知母(四两) 、青竹筎(三两) 、粳米(五合)右四味。嘱咐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半，稍稍饮之，尽更作，差止。又看过玉少爷，开了些药。五姨娘见良时不计前嫌的样子也极是开心，忍不住探问起良时的身世来。良时故作冷面没起多大效用，言罢数次告辞皆被五姨娘劝留。良时只得请下人回家通报一声，自己压着性子陪着。
　　良时时时感觉背后有人窥视，目光阴冷，可屋里就如此之大，屋内侍女皆面色如常，想来是自己多疑。那日出口凶斥她的侍女倒是不在，不经意提起，五姨娘尴尬陪笑，眼眸迅速闪过一丝阴狠，良时静静饮茶随着五姨娘转开话题，这深宅大院的恩怨岂是外人可以窥探的？明哲保身才为上策。
　　五姨娘个屠夫之女竟对养生颇为上心，细听下来良时暗笑，怪不得，是知府大人热衷于此，曲意逢迎罢了。做个顺水人情，打开药匣找出一些补药。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纸包，大概是前日淳茜随自己上门诊疗时带上的“防身药”，悄悄打开，脸色却是一变——怎么会是？
　　当下镇定，一切回家再说。
　　掏出补药送与五姨娘并且详细说明服用的注意事项后，五姨娘的药也煎好端上，服下后良时告辞，五姨娘再没其他理由挽留良时，只得交代她多多上门，仿佛两人一见如故、如胶似漆一般。
　　良时刚坐上知府府的马车时，府内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良时一惊，莫不是又出了甚么岔子？
　　而车夫神情紧张，立即挥鞭赶马。
　　反常！良时立即嗅出阴谋的气味来，厉声喝止，要求车夫停车。
　　车夫置若罔闻，神色慌张。良时咬牙打算弃车跳下，竟被车夫紧紧拽住。
　　“为何害我？”良时咬牙，自己从不与人轻易结怨，除了王麻子……难道是借刀杀人？
　　车夫不理，也是目眦尽裂的狂赶马车。将良时狠狠推进车里，“不想死就闭嘴！”
　　良时踉跄退倒车中，头上碰到车内的木板，崩的一声，眼冒金星，失去知觉。
　　此时知府府上乱成一锅粥，五姨娘与玉哥儿两人皆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管家令府中马上合门，欲让小梁大夫马上返程救人，却只见大夫的车奔驰而去，事有蹊跷。立刻命人通知在外的刘大人以及济善堂金大夫、又命人拦下梁大夫的马车，带回来说话。
　　大太太久不管事，今日得知家中作乱，见五姨娘与玉哥儿惨状，瘦弱的身子略略摇晃，脸色不忍，交代下人为两人洗胃，服碳灰，再用碱水，并且急煎绿豆、金银花和甘草，待洗胃后服用。稍停，听管家安排，大太太轻轻点头。谈及梁大夫的反常行为，大太太的凤眼中透出一抹厉光，正道一切待老爷回来再说。
　　此事……耐人寻味。

　　刘知府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心里其实并不把五姨娘放在心上，可是玉哥儿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怎能不急！金大夫为五姨娘与玉少爷诊脉后道抢救及时已无大碍，检查进食的残渣中发现从良时开得药方中的药渣竟有断肠草的成分。
　　管家据实告知梁大夫的反常行为，想必是——畏罪潜逃！
　　下毒之事昭然若揭。
　　刘知府不是草包，知道良时的身份，虽与五姨娘的娘家有所过节，可是不至下手伤人性命。那便是人栽赃陷害？
　　前两天刚收的同房丫鬟在刘知府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奴婢早知梁大夫心怀不轨，她原是五姨娘身边的丫鬟，五姨娘心里的小算盘她岂不知？五姨娘背着刘知府的警告，暗示良时与王麻子的婚事，梁大夫当然不愿，于是瞧准机会下手也是人之常情……“五太太贪心也就罢了，玉少爷可真糟了无妄之灾……”
　　不说玉哥儿还好，一说刘知府也沉不住气了，这几日他向上京来的同僚旁敲侧击，人道文家乃是书香世家，所出的嫡女庶女皆以出嫁，且都是大家闺秀，怎会有懂武又并习医的女子？想起同僚笑他土包子的模样，自己也来气，想是被文家公子戏耍。来不及细想为何文公子多有回护，头脑正发热，心里也信了同房丫鬟话的六七分，想着要好好惩治梁大夫时，门外人传追逮梁大夫的下人已将人带回，梁大夫晕倒在车中，车夫早已不知去向，在良时的药匣中发现了两味毒药，一样便是断肠草！
　　此时良时被人架到正屋中，手脚无力，她只得冷冷的看着坐在正中富态一脸愤怒的男人，想必是刘知府。旁边坐着一个雍容略显清冷的妇人，再旁的……金大夫？
　　难道是传说中的三方会审？
　　良时额角仍是抽痛，闭目不言。
　　“你可知罪？”刘知府声色俱厉，看不惯良时孤高的表情，一个茶杯直直掷向良时的额角。
　　“啪”，茶杯在良时的额角上碎裂，殷红的血缓缓流出。良时因刺痛睁开眼，“民女不知。”
　　“老爷息怒。”大太太开口，跪着的竟是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让她惊讶。再想她精神不济，脸色憔悴，却不慌乱……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这药方你可识得？”
　　良时看着她写的药方，确信无误，“是。”
　　金大夫不欲看良时狼狈，对刘知府说，“启禀大人，药方上确无纰漏。”
　　“哼……这药呢？”刘知府冷哼。
　　良时闻着药碗里的药渣，脸色一变，“断肠草？！”
　　“在你药匣里也发现了断肠草，梁大夫你何必惺惺作态！”
　　“明明是人栽赃陷害！”良时沉声，心却像浸入冰水中，“我并无理由害人！”
　　“证据确凿，岂容你血口喷人！”刘知府气极，“理由是甚你自己清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良时冷笑，一口冤枉也未喊。
　　“老爷，小心身子……梁大夫，面上你是无理由害人，可是你怎么解释马车马上就走的原因呢？”大太太不知良时身份，她更相信事情出在家鬼身上，要是没人照应，梁大夫如何能马上离开？当然里应外合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这姑娘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大太太有好感。大太太直觉此事真是梁大夫遭人陷害。
　　“是车夫一路狂奔，我察觉不对被击伤，醒来时贵府家丁已寻到我。”良时据实以告。
　　“老爷，不如再审审煎药的几个丫鬟。”大太太见刘知府面色稍缓，提议到。
　　“听凭夫人所言……只是，这梁大夫行事诡秘，还是留下审问最好。”刘知府稍微出离愤怒，见大太太面有忧色，虽然夫妻关系并不和谐，可是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大太太看出端倪。让金大夫一个外人看他家事不谐实在不雅，于是感谢金大夫的医治，欲送金大夫出门。
　　“刘大人，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说。”
　　“梁大夫药匣的另一种毒药……见血封喉，比断肠草更厉害。”金大夫点到为止，他自己也未想通，难道是断肠草确是他人陷害，而梁大夫实际上也图谋不轨？自己一向光明磊落，却不敢当堂与梁大夫对质，不由想起当日梁大夫论医术论做人之道。自己问心无愧，可要是此事真与梁大夫无关，自己岂不是陷于梁大夫于不义？“刘大人，在下行医多年，有时备些毒药防身也属正常……”
　　“难道您会用见血封喉防身？”刘知府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金大夫不必多虑，本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金大夫自知坏事，劝阻无效后无可奈何，先去梁大夫的小医馆通报一声，自己再与刘家好好说道。眼前浮起梁大夫倔强的表情，心里暗叹，再如何强干，不过是个女儿家，何以不懂以柔克刚，为自己辩解喊冤？
　　刘府灯影憧憧，金大夫思及多年未见的她，身心仍是止不住的颤动。
　　她……一点未变。镇静、聪慧、直指人心。双眸潋滟，因久病更显楚楚动人……还有，从不曾多看他一眼。
　　刘氏。刘何氏。
　　金大夫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在梁大夫面前失态，原来她与她的神情尽是如出一辙。
　　多少年了。可笑自己从未放下。
　　……
　　“金大夫，可否请您一叙？”漆黑的小巷，一个年轻人站在黑暗处拱手，金大夫尚未看清来人便晕了过去。
　　年轻人轻轻走近昏迷倒下的金大夫，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线条冷峻，黑瞳里弥漫着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