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伤心早》唱晚

1、第 1 章

　　顾子贤找上我的时候，我看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如此熟悉，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描绘出来，敛眉、低首、浅笑、戏谑，每一种表情。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他还是他，模样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微笑着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抬起突然被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数地绕过去。他抓住我的胳膊，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们说会儿话好吗？”
　　“有事吗？”
　　我抬头，四目相对，我迅速避开他的视线。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会儿话行么？”
　　他说的那般温柔，我终究狠不下心断然拒绝。
　　其实，我跟他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不过是个路人乙。
　　咖啡厅里，我低着头一圈一圈的搅着咖啡，看着咖啡在杯子里转出一圈圈年轮，我细细数，总也数不清。就像，我也数不清我曾经面对一个空座位数过多少痴傻的时光。
　　午后的蝉鸣吱啊啊的叫着，不知疲倦，那声音仿佛能无限延伸，沿着生命的轨迹，回走到我高中的某个午后。

　　“叮铃铃……”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教室里随即一阵骚动。
　　我从第五组的第三排冲到第二组的第三排，对着那个扎着马尾辫，梳着齐刘海，说话像洋娃娃一样甜美的兰韵低声说：“兰韵，我跟你换座位好不好，我顶讨厌坐我旁边的伍哲。”
　　“为什么是我啊？”
　　“我问过其他几个，他们都有各自的原因不想换座位。你救救我吧！！！”我说的楚楚可怜。
　　那时候的我，长长的头发，高高的束起，额前亮亮的，没有一丝垂下的头发。
　　“你还得问问顾子贤，看他有没有意见？”兰韵指着她身旁趴在桌上睡的正酣的男生。
　　这个顾子贤我并不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为了换掉座位，从此不再被伍哲气的脸红脖子粗却无可奈何，憋气憋到想哭，我一咬牙，摇醒了顾子贤。
　　他刚倒下没多久，瞌睡还没缓过来，眉头拧成一团看向我，一脸不悦和疑惑。
　　“我跟兰韵换位置，你没意见吧？”
　　“没有。”他淡淡的说，仿佛事不关己，扭头便睡。我心里有点微微卡刺，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是不关他什么事儿……
　　“嘿嘿……”协议敲定，欢欢乐乐。
　　上课铃再想起的时候，顾子贤还在春秋大梦里不肯起来，眼看物理老师拿着巨大的黄色木质三角板洋洋洒洒的走进来，我用胳膊肘蹭了下他的手臂。
　　他懒懒的撑起身子，睡眼惺忪的看了看我，随即转过去，几乎是同时，脑袋又猛然偏过来，我被他这一过于剧烈的动作微微吓到了，大睁着眼睛干瞪着他。
　　“你动作真快。”他说。
　　“不快，你睡的太沉了，我搬了十几分钟呢，第二节课下课有二十分钟休息。”我说的笑容灿烂的，手指还不忘和着“二十分钟”做了个二的手势。
　　他缓过来，恍然想起，淡淡笑道：“哦”
　　我成绩一般，中等偏上，顾子贤也一般，中等偏下。我俩坐在一起上物理课特互补，这是我俩坐在一起第一节课就发现的。
　　物理老师讲习题讲的很快，我和他都听不全懂，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可是刚刚好我听懂了的他不懂，他听懂了的我不懂，于是我俩就特热情的互相帮助，在同坐的第一节课里就表达了相互友好相互帮助的同桌友谊，把传说中的团结互助发挥到了极致。
　　或许是被伍哲折磨了太久，太久没有享受过这么友好的氛围，一节课下来，我心里无比舒畅，真想拍着桌子发一句豪言：这座位换的，超值享受！
　　但是，这点矜持我还是有的……这样的豪情壮志，在心里激荡一下就好。
　　彼时的我，只要别人对我和颜悦色，我就热血待之，人来疯与人来亲的混合体。我跟顾子贤只用了两天就培养出了哥俩好的革命友谊，无话不谈。
　　我本来就爱说话，若是有人跟我一样爱说话，还能聊的投机，坐在我们附近的人也就可怜了。橘子姐常笑骂我们，说她坐在我和顾子贤身后就感觉坐在一马蜂窝旁边，声音终日不绝于耳，“无论何时抬头，你俩都在讲小话，你们就是上课的障碍，自习的祸害！”
　　我也知道上课说小话是不对的，是影响纪律的，我们也没想故意说话，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总能说上了，说着说着就下课了……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无心。
　　好在橘子姐他们都是好人，从来都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幸得他们学习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受太大影响。
　　我跟顾子贤的同桌生涯可以用“和谐”两字来全盘概括，上课的时候家长里短、音乐球赛、天南地北什么都扯，很多时候也会讨论题目，友好又和平。偶尔下课的时候也会对阵，争论一些东西，他就老爱跟我抬杠，我说我特别讨厌何泉——一个香港明星，他却不屑的说：“你懂的什么，他潇洒随性，跟着自己的心走，我最喜欢他！”
　　“呸！”我不齿，道：“那不叫随性，那就风流，不叫潇洒，叫嚣张！顶讨厌了！”
　　“那叫男儿性格，你是女生你不懂！”
　　“性格不好就是不好，还分什么男女。”
　　他尽挑好词儿说，我越往损里贬。
　　他个子高，高出我一个头，气势上占了优势，总是我被气的呼呼的。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当天下午就买来一张何泉的大海报贴在桌上示威，真是让人打心眼儿里鄙视！
　　但是，抬杠归抬杠，上课铃一响，我们又回归了友好的模样。他还是比伍哲强多了，我最讨厌伍哲，因为他一不高兴，就喜欢损我，尖酸又刻薄！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而且还特别记仇，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针锋相对好多天。顾子贤跟我抬杠，但从不记仇，也不针对我个人，所以我也不针对他。
　　唯一有那么一次，他站在座位位置上，促狭的望着我笑，说：“你怎么那么矮啊，矮了我一个头。”
　　我打了鸡血似的腾地站起来，“我哪里矮了！你看看，我只要穿双高跟鞋就跟你一样了。”
　　我使劲儿踮着脚尖往上窜，以显示我穿了高跟鞋不比他矮的正确性，但是……我觉得好虚哦，很明显，我即使穿双十厘米的高跟鞋，也……还是不能跟他持平。不得不说，在海拔上，他的优势是先天且具有压倒性的。
　　我踮着踮着，脸就因心虚有些微微发红。
　　“你看你看，多矮啊！”他笑的更加猖狂。
　　“你笑什么，我是女孩子，你有本事跟我哥哥比啊，我哥哥肯定比你高！”我一着急，马上搬出了我认识的人里最高的人。
　　“你哥哥来了也不见得比我高！”
　　“我哥哥就是比你高！”
　　“你哥哥多高我是不知道了，反正你是永远不会比我高了！”他侧身而立，半靠在后桌上，悠悠地说着，带着戏谑的口吻。
　　我……气结！他却懒懒的坐下，带着得意的浅笑，倒头就睡。
　　我大义凌然冲锋陷阵不灭敌营誓不罢休，他却总是风轻云淡信手拈来轻而易举的赢了我。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