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又南飞》奚适

4、第三章

　　颜俊刚从外面进门，就被迎面扑来的一个粉红色的物体撞了个满怀。
　　“哥，你终于回来了！”面前的小女孩儿小小的脸上挂着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了颜俊一个大大的熊抱。
　　“哟。”颜俊头向后闪了一下，揉了揉眼前小女孩儿的头，笑道：“小雨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颜雨不满地躲开了，她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型，就这样被颜俊弄乱了，惹得她嘟起了嘴巴：“哥！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的，你不要乱弄！”
　　颜俊这才注意到，颜雨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泡泡纱的洋装，头发只是高高地扎了一个马尾，脚下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优雅之中，又不乏十六岁少女的可爱灵动，这一身行头，看来这个丫头是动了脑子的。
　　“哦，原来是买了新衣服。”颜俊一脸的恍然大悟，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我说，家里怎么来了个陌生的公主呢，把我吓了一跳呀！”
　　“哥你别乱说。”颜雨有些不好意思，稍后又抬起头朝着颜俊眨了眨眼睛，满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停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颜俊。
　　“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好看吗？”
　　“嗯……”颜俊故意拖了一个长音，看颜雨有些紧张，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自然是美若天仙啦！只是，不知道是在等哪个王子？”
　　“哥你又拿我开心。”颜雨害羞地地下了头，拨弄着裙子，可是心里早已经甜的不得了了。
　　“你们兄妹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颜太太陈玉一脸笑容地从客厅走了出来。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是依然风韵犹存，一件旗袍穿在她身上，凹凸有致，韵味浓厚，依然可以看得见年轻时的风范。
　　“妈。”颜雨跑到了母亲身边，“哥哥也说我这身打扮好看。”
　　“是吗？”陈玉看了看颜俊，又看了看女儿，笑着嗔道:“你这么大个丫头了，怎么还能这么不懂礼数？再说了，你哥哥哄女孩子开心可是真有一套。”
　　“您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啊。”颜俊故意撒娇道：“我只是说了事实罢了。”走到母亲的跟前，弯腰对着颜雨，道：“再说了，这么漂亮的妈，要生不出个漂亮女儿，说出来谁信呢？”
　　“你呀！”陈玉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都开到你妈身上了，像话么？”
　　“怎么不像话了？”颜俊瞬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赖到母亲身上，道：“这年头，说个实话都要被批驳，还有没有天理了？”
　　“行了行了。”轻轻地拍了他一下，陈玉笑道：“你们也别闹了，快进来吃饭吧，你爸也在饭厅等你们呢。”
　　说到颜希文，颜俊收敛了一点。颜希文平时对他很严格，再加上前段时间白海棠的事情，父子俩基本还处在冷战阶段。
　　进饭厅的时候，颜希文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一早就听见儿子回来的声音，但是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侧了侧身子，换了个看报的姿势，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希文，开饭了。”陈玉让仆从下去端饭上来，又用眼神示意颜俊和颜雨到一边坐下，别再胡闹。
　　放下报纸，颜希文站起来，做到了饭桌的上座，拿起了筷子，只是对太太和颜雨和颜悦色，却完全当颜俊不存在，弄得颜俊有些不自在。
　　看他这样，陈玉心下觉得这对父子好笑，只能在中间调解着问道：“儿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学？平时都是很早就回来等开饭的。”
　　颜俊现在在山西大学读物理，虽然颜希文当初执意想要把他送去军校，他希望颜俊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却没想到儿子这一身犟脾气，绕了一堆之乎者也，说什么要崇尚自由，崇尚民主，要为理想而读书，最终倒也说服了颜希文。这犟脾气，也是遗传。
　　听到陈玉这话，颜俊从饭碗间抬起头，笑道：“我正想跟你们说呢，今天我救了一个人。”
　　“哼，还救人，你不去祸害人就不错了！”颜希文夹了一口菜，也没看颜俊，就这样甩出了一句嘲讽。
　　“咳咳！”稍稍地瞪了他一下，陈玉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
　　颜希文看到她这个表情，知道自己的太太可能有些生气，也就不再说什么，继续低下头把那块肉送进了嘴巴。
　　人人都听说过，虽然这个行政要员在本地是能够呼风唤雨，但是疼太太却也是出了名的。颜希文不是怕陈玉，是真的疼她，不然也不会一房姨太太都不娶。大家都知道，颜家这一对夫妻，出了名的和顺。
　　“是吗？”陈玉回头看颜俊的表情已经是一脸和蔼，问道：“说来听听。”
　　母亲的这一变化看在颜俊和颜雨的眼里，虽然觉得很好笑，可是也只能憋着，他们的老爹虽然对母亲很好，可是管教他们的时候可是丝毫不含糊的，因此，他们也不太敢造次。
　　“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虽然有伞，可是浑身都湿透了。”颜俊拿着筷子，却并没有夹菜。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看他可能不舒服就想送他回去，没想到他居然昏倒了！要不是我把他送中央医院，他肯定要生病的。”
　　颜俊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萧潇的脸还有他们俩的对话，嘴角不禁抿了起来，觉得特别好玩，呵呵地傻笑。
　　“哥？哥？”
　　“啊？”颜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傻笑，颜雨正在一边推着他的手臂，他母亲也看着颜俊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哥你在笑什么？说来听听。”颜雨看他终于反应过来，觉得十分好奇。
　　“没什么。”颜俊打算敷衍过去，“只是觉得那人的表情很有意思罢了。”
　　“有意思？”颜希文哼了一声：“你不就做了这么点好事，就值得放在嘴上叨叨？还好意思笑别人！”
　　“老爷，儿子这么做值得鼓励，你不能总这样冷嘲热讽。”陈玉用上了这个称呼，让颜希文噤了声，他知道，他的太太只有在真的有些不高兴地时候才会唤他“老爷”，而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哄她。
　　“是，是，值得鼓励。”颜希文附和着说了一句，讨好地给陈玉夹了口菜。
　　“后来呢？”颜雨一脸期待地看着颜俊。
　　“后来？”颜俊笑道：“后来我帮他付了医药费就回来了，他估计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就这样？”颜雨睁着眼睛，就这么一件无聊的事情？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颜俊也和颜雨大眼瞪小眼，这个丫头想听什么？
　　“你帮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颜俊这才想到，自己帮他的理由？有些事，本来就是一时冲动，要什么理由？
　　半晌都没有说话，颜俊给自己夹了口菜，也没答出什么所以然来。
　　“切，这么无聊的事情也值得拿来说。”颜雨看颜俊沉默了半天也不再说什么，也就不理他了，继续低下头扒饭。
　　听这口气，颜俊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撇了一下嘴角，转而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的钢琴练得怎么样了？”
　　听到他这句，颜雨顿时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钢琴是她的硬伤，前几天洋先生来的时候，她才刚被婉转地说了几句，弄得她很没有面子。这个先生是德国人，在这一个圈子还是颇有权威的，颜夫人托了人才请到他来教颜雨钢琴。颜雨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对于这件事，她一直很努力，可是她的表现总是不能让先生满意。这件事，颜俊已经拿来嘲笑她不止一次了。
　　颜家，华丽的饭厅里，丰富的餐桌上，此时却是一阵尴尬的静默。
　　颜俊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似乎晚了，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正当他想着如何圆场的时候，颜雨却放下了筷子，勉强地笑了一下。
　　“爸，妈，我吃好了，先上楼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留下餐桌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陈玉只能叹了口气，抬眼着颜俊摇了摇头，颜希文则不再说什么，一顿饭也就这么不欢而散。
　　“叩，叩，叩！”
　　颜雨坐在华丽的三角钢琴面前，也不发出声音，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理敲门的那个人，心里有些闷闷地。
　　“叩，叩，叩！”
　　可是来人似乎锲而不舍，不断地敲着门，弄得颜雨没办法清净，只好站起来开门。
　　刚开一条缝，她立马就想把门再关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门被从外面顶住，颜俊就这样钻了进来，一脸人畜无害的笑。
　　颜雨看一时半刻也赶不走他了，不说话，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似乎打定主意不理颜俊。
　　“生气了？”
　　依旧没有人理他，颜俊有些无趣，可是却也不生气，他自知理亏。
　　走到钢琴前，按了一个音。
　　这架琴是专门托人从德国买回来的，选料上乘，音质醇厚，再加上颜雨的房间很大，回声效果也好，此时这个音此时回荡在房间里，多了一些圣洁的感觉。
　　“中音A。”颜俊笑了，却并没有对这颜雨说话：“标准音，很好听，可是，如果只是这样一个标准，却构不成音乐。”
　　知道颜雨在听，颜俊继续说道：“有时候，标准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够达到的，如果一个人不认识琴键，那他很可能就按不到标准音，认识，也是一个过程，或许会很难，但坚持下去，总会达到目标不是么？”
　　感觉到颜雨看向自己的视线，颜俊循着视线回望过去，笑道：“标准固然重要，可是，也不能太过死板地认为，标准一定就是完美。你的老师，告诉了你不足，你应该庆幸，他多给你提供了一种好的思路不是么？”
　　“哥。”颜雨若有所思，颜俊的话，她还不能全部明白，可是，好像能听懂一点点。
　　走过去，点了一下颜雨的鼻子，颜俊笑道：“小丫头，别多想，你的老师绝对不会不喜欢你。你一直在担心的，是这个对不对？”
　　“哥……”颜雨没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原来哥哥都知道。
　　“行啦，人家堂堂一个德国的权威，对你狠是看得起你。”
　　“哼！”颜雨佯装生气地打了颜俊几下，弄得颜俊狼狈地四处逃跑，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追着笑闹开了。
　　笑着笑着，颜俊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颜雨至少还能为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去奋斗，可是有的人，是因为什么，又会怎么样呢？
　　门外，看着兄妹两个又笑着闹到一起，颜太太终于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回了房间。
　　这两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