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又南飞》奚适

19、第十八章

　　“萧潇，你带着小雨先走。这里有我。”颜俊盯着那帮围过来的宪兵，对着身后的萧潇悄悄地说道。
　　没听到萧潇的反应，颜俊直接推了萧潇一把，把他们推出了包围圈，自己先下了手，企图引开那群宪兵的注意。虽然他并不想和那些人动手，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帮手里握着枪杆子的人的对手，但至少等到萧潇他们逃跑，他才好“束手就擒。”
　　“哥！”
　　萧潇和颜雨被推到了一边，颜雨看着颜俊和那帮宪兵手里的枪，心里头很急，她怎么能就这样子把颜俊独自丢在危险之中？刚想冲过去，转眼便被萧潇捂住拉到了一旁的墙角。
　　用力甩开萧潇的手，颜雨一脸的气愤：“萧潇，你做什么！”
　　“你去也于事无补！”萧潇压着声音喊道。
　　“亏我哥这么救你，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下！”说着，颜雨又要往回跑，仍旧被萧潇一把拉住了。
　　“你听我说！”萧潇厉声喝道，待颜雨冷静下来，眯着眼看了一眼街角。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宪兵在。转过来，不等颜雨说什么，萧潇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听着，现在，你立刻跑，回去通知你父亲，让他来救颜俊。一定要快！”
　　萧潇盯着颜雨，虽然掉了眼镜，可是眼神依旧清明。他又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回过头，晃了晃有些愣的颜雨，“听见了吗？”
　　“那你……”
　　“不用管我，快走！”
　　被萧潇重重地推了一把，颜雨回了两下头，看着萧潇不容拒绝的表情，只得心里一横，朝着颜公馆的方向大步跑回去，她一定要在酿出大祸之前，通知家里去救颜俊，一定要快。
　　这边，颜俊终于在看不到萧潇他们的身影之后，放下了心，估摸着自己这样一定是逃不了的，万一惹得他们开枪必然引起更大的混乱，也就不再抵抗，被宪兵们押了起来。周围学生已经跑得差不多，只剩下被宪兵们抓住的，有一些被押着，统一去往监牢。
　　走向牢房的时候，颜俊好像忽然有些想清楚，自己的感觉。
　　只要他平安，其他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监牢里一如既往的阴暗和潮湿，只在很高的地方，有一个设了铁栅栏的小小的窗户，透着一缕灰暗的光线照进了霉味浓重的牢房，非但没有带来一丝光明，反而为这里的人，带来了心头更多的阴霾。
　　这次被抓的学生，基本都被关押在就近的几个牢房里，差不多有好几百人，有一些人很害怕，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有一些人则忙着关心和安抚大家，比如颜俊。
　　“大家请不要担心，我相信不会有事。不然，他们不会只是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也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放我们出去。”（河蟹啊，以下省略N字）
　　“你相信？”不知道下面谁喊了一声，连粗口都已经爆了出来：“你相信有个屁用！”
　　“就是！”另一个人不满地看着颜俊，附和道：“只把我们关在这里？”那人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嘲讽，“哼，睁眼瞎啊你是？宪兵都开枪了！打死人了你知道不？打死人了！”
　　听到这话，颜俊愣了，他忽然回想起后来的那一声枪响和之后的那些尖叫，顿时明白过来，那些宪兵朝学生开枪了！那些宪兵，居然朝着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这么说，自己先前那些估计，全部都不成立？
　　看颜俊愣在那里，旁边那个学生忽然嘲笑道：“我认识你，你不是颜公馆的大少爷么？”
　　“什么？”
　　“他就是颜家大少爷？”
　　“怪不得一点都不着急……”
　　“原来等着他爹救他。”
　　“哼，都是一路货色！”
　　“……”
　　其他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有羡慕的，有愤慨的，也有斜着眼睛看他的，这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人，一把拉住颜俊，哀求道：“颜大少爷，我求求你带我一起出去吧，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死，求求你！”
　　“你……”
　　还没等颜俊有反应，那个人就被旁边的其他学生一把拉开，推倒在地上，见那人还想再爬起来，一个学生硬是把他按在了地上，斜着眼看了一眼颜俊，又对着他嘲笑道：“你这个软骨头，人家是大少爷，又怎么会管我们这些草芥的死活！没骨气的东西！”
　　那人被摁在地上，瞬时就没了声响，看着眼前按着他的那个人，只是不敢再看着颜俊，可眼里的不安丝毫未减。
　　颜俊就被围在所有的鄙视和不安中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学生的奚落，任谁处在这种境地，都会情绪失控。
　　他在意的，是宪兵队，朝着自己国家的学生，开了枪。一个国家和一个政府的良心，在他们如何对待自己的未来，而这些未来，就是所有的孩子们。
　　颜俊站在人群中间，而他的四周就像有什么细菌一样被众人隔开了很大一圈的距离，这让他在如此一个环境中，一下子没了方向。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做的那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颜俊觉得有些颓废，再怎么申辩，现在死了人，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死的那个学生……是谁？”颜俊的声音很沉，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切，说出来，也入不了你们这些大人物的眼！”那人一把拍掉了颜俊的手，白了他一眼，走到了旁边的墙角，不再说话。
　　“我……对不起。”即使这件事跟他无关，颜俊也只能道歉。
　　他和其他一些学生联盟的成员，因为不满阎蒋不抗日寇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多次去国民政府交涉过，静坐示威，全部都被置之不理，这才策划了这样一场学生游行。他们相信，这些人一定还有良心。因为相信，才觉得有道理可言，才敢于用游行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样爱国的心情能够被理解。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这样，就真的没人敢相信了。
　　“对不起？”那人哼了一声，“对不起能挽回一条命？哼！”
　　“……”
　　颜俊受了冷眼，却也没有办法回应，只能依旧站在那里。作为颜家的孩子，即使真的没有关系，也没有办法脱离干系。
　　“他要真是你们说的这样，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时候出现的另外一个平稳的声音，让颜俊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由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回过头，这才确认刚才的声音，确认他没有听错。
　　原来真的是萧潇。仍旧一脸温和地站在他面前，虽然没有戴眼镜，这样看上去，脸上的轮廓却比以往更为清晰，这个样子的萧潇，颜俊从未见过。
　　没去在意颜俊一脸的诧异，萧潇走到他旁边，笑道：“大家都是学生，此刻在这里起内讧，不觉得太可笑了？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应该不止这点儿容人之量吧？”
　　这两句话，语气清淡，却掷地有声，说得在场的学生们哑口无言，心生惭愧。
　　是啊，大家都被宪兵抓到这里，都处在危险的境地，如果此刻再不团结，那么和那些被他们鄙视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又如何能够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被说得有些无颜，大家不再针对颜俊，许多人低下了头，牢房里瞬时安静下来。
　　看着萧潇把自己拉到一个偏僻一些的角落坐下，颜俊一时还不能反应得过来。自己不是让他和小雨一起逃走了吗？他怎么也会被宪兵队抓过来了？
　　“你……”颜俊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不好意思，没能逃得掉。”萧潇知道他要问什么，笑着耸了耸肩，说得一派轻松。“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哎！”颜俊看他一派轻松，这才收起凝重的表情，也不由跟着笑了：“怎么办，来都来了。”只能先安心呆着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那小雨呢？”颜俊忽然想起来，她当时是和萧潇在一起的。
　　“你放心。”萧潇回过头，没带眼镜的眼神有些迷离，“她应该已经回去了。”
　　颜俊舒了一口气，总算跑了一个，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没有受伤吧？”说着，很自然地拉过萧潇的手，朝着他全身打量了一圈，看到萧潇都好好儿地，这才放下了心。
　　“放心，没有。”萧潇看着颜俊，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大少爷真的很可爱。“你呢？”
　　“我当然没事。”颜俊献宝似的伸出胳膊晃了晃，“能伤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潇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颜俊，还真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不过，一想到今天他带领学生游行的样子，萧潇又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个家伙，也是个天生能惹事儿的主，不过那一身气质，应该是遗传了他的父亲吧。
　　但是，萧潇还是没有忽略颜俊口气里的那一丝负担，他一定是在为了今天的那些学生担心吧，他恐怕，表面上的轻松，都是装的吧。
　　“你放心，”萧潇没有点破，由着他，只是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说道：“颜雨已经回去找你的父亲，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来救你。”
　　“嗯。”
　　听到这句话，颜俊的情绪忽然像了一样，闷闷地应了一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潇觉得，他或许在想怎么救那些学生吧。
　　“今天……谢谢你。”
　　“嗯。”
　　颜俊的声音很轻。萧潇不知道的是，颜俊回想着今天的事情，此刻在萧潇的身边，他的思路却好像忽然变得清晰了，有一种感情，呼之欲出。可是这种呼之欲出的感情，却让他重新又沉默了。或者是自己想多了吧。颜俊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这种时候，怎么还尽想些有的没的。
　　颜俊笑得有些戏谑。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萧潇低着头，嘴角微微地扬起，此刻呆在颜俊身边，他觉得很安心。
　　他没打算告诉颜俊，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逃跑。刚才在街角，他看着颜俊被抓，心下不由地跟着担心，他又怎么能忘恩负义的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在颜俊身边，陪着他，尽自己的力量去照顾他。虽然知道未必能够为他做什么。不过，能呆在一起就好。
　　可是，萧潇只觉得心里好像还多了一种情愫。他真的只是不想忘恩负义吗？
　　牢房里，环境很差，时不时还有老鼠叫着跑过去，可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派温馨的氛围。
　　缘何身在此山中？依然还是有人忽略了这样的氛围，只是纠缠于自己内心的感觉，却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