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又南飞》奚适

12、第十一章

　　这天，颜俊突然跑来了张记馄饨铺，硬是把萧潇拉走了。等萧潇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颜俊的车子上，往颜公馆开去。
　　这是自己第二次被颜俊“绑架”上车子了，他这次又准备唱的哪一出？萧潇只能无奈地粗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总不能再跑到颜公馆去失礼吧，虽然知道他们或许并不会在意。
　　但当萧潇在客厅看到雅各布的时候，也就一下子明白了颜俊让他过来的用意所在。
　　“萧潇！”这个德国人看到萧潇，夸张地叫了一声，站了起来。
　　雅各布是一个典型的犹太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虽然稍稍有些谢顶，但是打扮很得体，气质也自是不用说的。
　　可听到这个声音，刚踏进门口的萧潇愣在了当场。他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看着雅各布，眼里闪过一丝无措。
　　而同样在客厅里的颜太太和颜雨，也因为这一幕都愣住了。
　　他们居然认识？难道说……
　　“萧潇，居然在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雅各布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变化，笑着朝萧潇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看着他，用已经有些流利的汉语说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见萧潇只是看着他，雅各布又像在夸耀自己一样幽默地说道：“怎么，听我的汉语这么流利很吃惊？”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对了，子言呢？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萧潇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回答。
　　雅各布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通往过去的锁，再次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萧潇的脑子里原本自己刻意去模糊的那一片记忆忽然又重新清晰起来，那些一起的，不在一起的，快乐的，悲伤的，一张又一张鲜活的画面不断地涌进了萧潇的脑海。
　　他以为自己麻木了。
　　他以为自己只有梦里才会梦到。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这样子清晰的记忆。
　　可现在，这些全部都回来了，甚至在子言墓前都已经不会再有的感觉，被雅各布清晰地从梦境重又带回了现实。而他也已经不会去在意自己又多失态。
　　果然，记忆和现实之间的区别，犹如一弦到四弦之间的距离，永远平行，可你不知道中间能够相距多少的音高。
　　“萧潇？萧潇？”颜俊看萧潇额头上有些虚汗，又看他的反应，觉得不对，喊了两声，才终于把萧潇叫了回来。
　　“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雅各布似乎终于也发现了萧潇的反常，关心地问道。
　　“没事。”萧潇摇了摇头，“颜夫人，颜小姐，在下今天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致歉。”又转头对雅各布勉强笑了一下。“很抱歉。”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头也不回地出了颜公馆。
　　颜俊看了一眼众人，追了出去。
　　“萧潇！”
　　前面快步离开的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依旧头也不回。
　　“萧潇！你等等！”
　　颜俊快跑了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萧潇的右手。“你等等！”
　　虽然被拽住了手，萧潇却没有回头，萧潇顺着挣了一下，用左手挡开了颜俊，又用力拉下他的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只是继续向前走，脚步没有丝毫犹疑。
　　“萧潇！”颜俊站在原地，看着萧潇落寞萧瑟的背影，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这一句，说得很决绝，里面包含的拒绝意味，却不容再有违背。此时，他只想一个人呆着，或许能再从现实，逃回自己心里的那个角落。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宿命是逃避不了的。
　　颜俊在原地站着，目送萧潇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想要追上去，却又不想拂他得意，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去。
　　他现在清楚地意识到，当初发生的那件事情，对潇潇的影响有多大。
　　颜俊刚踏进自家大门，就被颜雨拉进了客厅，她现在隐隐约约知道，颜俊肯定有事情瞒着大家，对于这一点，她有些生气。客厅里，颜夫人，雅各布，都坐在沙发上。等着颜俊回来跟他们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雅各布此时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颜俊，这个可怜的德国人被眼前的事情弄得摸不着头脑。
　　“萧潇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奇怪的汉语口音此时在客厅里显得尤为突兀。
　　颜俊回头看着客厅里三个人，他知道，自己的确真的应该跟他们解释一下，虽然其中所有的细节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但他现在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雅各布，在此前，我有个问题想要跟你确认。”颜俊看着他的眼神无比的严肃，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请说。”
　　“这个萧潇，就是当年你们认识的那个萧潇是吗？”
　　因为不知道个中原因，颜俊这一问，把雅各布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是。”雅各布答道：“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萧潇，早知道他在这里，我一早就会找他了，哈蒂从前还常跟我聊起他。”
　　“哥，难道说，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颜雨好像有些明白了，怪不得颜俊总是提起萧潇，也怪不得非要在今天她的老师来给她上课的时候把萧潇请到家里来，原来他一早就猜到了，或许开始就打定了注意揭穿他的身份。
　　“没错。”事到如今，颜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干脆就把事情摊开来说。
　　“等一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德国人坐在旁边，摊着手，许是有些跟不上颜俊，也就不得不打断他们。而颜夫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曾说什么。
　　颜俊叹了口气。
　　“高子言已经去世了。但是死因，我不知道。”
　　“你是说……”颜雨和雅各布听到这个消息，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其中具体的细节，其实我也不清楚，也无从查起，那天我去找江叔，就是想要了解，可也没能查出什么，但我猜想，这可能也是萧潇现在这样子的原因。”看了一雅各布一脸想不通的表情，颜俊笑道：“你知道么，你熟知的那个小提琴天才，现在在张记铺子卖馄饨。”
　　雅各布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子言……真的去世了？”雅各布眼里闪过一丝惋惜，“她和萧潇，真的太可惜了。”
　　“那哥，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们！”颜雨想到了之前萧潇来的那一天，颜俊应该是很早就已经知道了的。
　　“告诉你，然后你再去提起他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颜俊的这一句反问，让颜雨没了话，的确，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听到这里，雅各布却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那之前的那些，又还有什么意义？”雅各布抬起头，看到了颜俊眼睛里不解的神情，说道：“萧潇这个孩子，虽然我没有带过他，但是我听哈蒂说过，他可以说是最用功的学生之一了。”
　　十指相对，稍稍顿了一下，雅各布才又继续说道：“别的孩子，如果说空弦拉一千弓，萧潇会拉两千弓，别的孩子基本音阶练三年，萧潇会练四年。其实他的资质在所有孩子里面都是最出色的，但是，对于基础，对于练习，萧潇从来不马虎。哈蒂曾经感叹说，如果没有对音乐极度的渴望和热爱，常人是没有办法如此坚持的，因为舞台上光辉背后练习时的枯燥和辛苦，旁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和分担。”
　　这就是萧潇。
　　但这样一个萧潇却彻头彻尾地放弃了自己之前所有的东西，甘愿流落市井，每日浑浑噩噩，这又是为什么？
　　“我记得在德国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还曾经开过这样的玩笑，”雅各布继续说道：“我说，如果不玩儿音乐，你们会做什么？”
　　“他们怎么说？”颜俊只是顺着雅各布的话往下讲，有些无意识，心里也有些好奇。
　　“我清楚地记得他们两个人说的话。”雅各布似乎有些累的样子，往后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斜上方，也没有焦距，像是自说自话。“子言说，没有钢琴的生活，她没有办法想象，其实她也就是变相拒绝了想这个问题。”
　　“那萧潇呢？”颜俊心里，更关心这个答案。
　　“萧潇只是笑笑，说得倒是一派轻松的。他说，如果没有小提琴，他就什么都不是。也是，从小到大，他只学了小提琴，在他的世界里，他的琴就是他的一切。”
　　他的琴就是他的一切，可现在，他却放弃了他的一切么？
　　客厅里一阵静默，几个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直到颜希文下班回来，管家为他开了门。
　　没有太过注意到家里不太寻常的气氛，颜希文依旧泰然自若，又看到客厅里坐着的雅各布，便笑了一下，走过来，说道：“原来雅各布先生也在，那今天就一起吃饭吧。”
　　还没等雅各布开口，颜俊便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上衣，对着颜希文和陈玉说道：“爸，妈，你们先吃吧，我想出去有点事儿。”
　　说着，便想往外跑。
　　“站住！”颜希文对于颜俊这一没有礼貌的行为觉得十分恼火，这就是对长辈的态度？更何况还有客人在场。
　　但颜希文不知道，其实颜俊并不是无礼，而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萧潇那个孤寂的背影，一想到就会觉得揪心，更何况这种情况还是自己造成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他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去跟大家一起共进晚餐？
　　颜俊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回头过头。
　　“你要去哪儿？做什么？”颜希文顾及着在场的客人，收起了声音里的怒意。
　　“我……去找人。”颜俊实在是没有心情去解释，但又不敢逆着长辈的意思跑掉。
　　“颜俊，你先去吧。”陈玉看着颜俊，打破了僵局，温和地说道。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她敢开口去劝颜希文了。又转过头，接着说道：“希文，你先由他去，听我跟你慢慢讲。”说着，朝颜俊使了个眼色，便拉着颜希文进了饭厅。
　　看到母亲这样，颜俊松了一口气，像得了大赦一样头也不会地飞快出了颜府。
　　此时此刻，在知道了这些以后，不能再放任他一个人。
　　他要去找萧潇。

作者有话说

　　天冷了丫，各种想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