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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江少祁在关玲的酒吧看到娜娜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一杯一杯地灌下关玲自家酿的烧酒,但是他一眼就看出她已经醉了。虽然从她眼角的皱纹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早已不再年轻,但不知是因为她依然姣好的身材还是独酌时苦闷忧郁的神态,江少祁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了。
      他用手肘捅捅一旁正在和别人闲聊的苍澜。“那个女人是谁?”
      苍阑只瞄了一眼他看的方向,就斩钉截铁地说:“别打她的主意。”
      “问问是谁都不行?”
      “情报部的娜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苍澜的父母生前都是中文系大学教授,虽然死得早,但是给儿子留下了一屋子书,幼年的苍澜闲来无事就在书山里寻找父母留下的痕迹,世间一长就成了文学方面的专家。
      “得了,知道你有文化。”江少祁不耐烦地说,“为什么不能打她的主意?”
      “不是不能泡,而是你泡不动。娜姐的儿子刚死那几年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打她的主意,但是据说摸到她玉手的一个都没有。”
      “有儿子了啊。她男人呢?”
      “娜姐的儿子好像刚出生就死了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她的丈夫在儿子死了以后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对了,她丈夫好像挺有名的,在反抗军刚成立的时候就是swat队员,叫高原。”
      “是吗。”江少祁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是听了娜娜悲惨的遭遇,他却动了恻隐之心。一个死了儿子跑的丈夫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一个人独自生活这么多年?
      “你可以试试。成了兄弟敬你一杯算是祝你新婚快乐,败了兄弟也敬你一杯安慰你情场失意。怎么算都不亏,怎样?”苍澜笑着说。
      江少祁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还不是看你当了这么多年钻石王老五为你着急啊。明明上司就是个大美女,却结婚了。搞不好教会那帮疯子哪天心情不好就把人类灭了,到时候你还是老处男,兄弟我都为你不值。”苍澜越说越离谱,他已经有几分醉意了,竟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江少祁说不出话来。原来苍澜一直在为自己担心,他不禁心头一暖。一辈子打光棍又怎样,有这样的兄弟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他感激地拍了拍苍澜的肩,深呼吸了一下舒缓心里的忐忑不安,走向坐在吧台旁的娜娜。
      当江少祁架着浑身瘫软的娜娜走向娜娜的住所时,娜娜已经几乎不省人事了。他每到一个岔路都要不停摇晃她的肩她才会悠悠地醒来,迷茫地环视四周一圈,然后又倒在他肩头。她会用游丝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告诉他正确的方向,然后他便架着她朝那个方向缓缓前进。她带着酒气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根,他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了。多少次他都想直接把她按倒然后吻她,以她现在的状态一定无力抵抗。
      但是他没有。直到娜娜突然停下蹒跚的脚步,伏在他肩头轻声道:“别……走了,就是……这里。”他才后悔自己竟然如此懦弱。他抬头向娜娜面对的方向看去,一个银发少年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镶在墙上的可视门铃,脚下的土地上散落着许多碗碟餐具。江少祁马上想起来那是前几天的那单手术。陈雪操刀的时候他也在场,九号的胸腔被打开后,就是他拍下了那些不可思议的照片。
      九号此刻站得笔挺,像一尊石雕一样纹丝不动,仿佛入了魔。看到这一幕,娜娜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大半。她三步并做两步飞奔过去,却又不敢叫九曜的名字。她伸出手在他眼前试着晃了晃,九曜毫无反应。他直勾勾地圆睁着玫瑰色的眼睛盯着可视门铃上的屏幕,此时屏幕上却一片漆黑空无一物。“九曜……”娜娜眼神空洞,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她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般看待,如果九曜出了什么事,对她来说就是又一次失去自己的骨肉,她无法再次承受这样巨大的打击。
      她刚把手伸向九曜的肩,手却被江少祁拉住了。“别动他,现在情况不明了,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就这样大气也不敢出,在九曜身边站了许久。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每过去一秒,娜娜的心就往下沉了一点。就在她快要绝望了的时候,九曜“啊”的一声轻呼,突然向后倒去。娜娜赶紧张开双臂将他的身体接住,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焦急地注视着九曜苍白的脸,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几滴鲜血从九曜垂在额前的发间渗出,顺着他的额角流下。但是他失焦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他微微张开嘴唇:“娜娜……”
      她紧紧地抱住失而复得的九曜,失声痛哭。
      进屋后,娜娜给九曜处理完头上的伤以后就把他又一次拷在铁床上,说什么也不让他起来。江少祁给九曜做了基本的瞳孔和反应检查,并无大碍。“臭小子你发什么癫!”娜娜又气又急地大喊道,“我和……呃……这位战士都给你吓死了!”她突然发现江少祁向她介绍自己的时候她已经烂醉如泥,现在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九曜想看向娜娜,但是双手被拷在床沿上令他动弹不得。“指挥官跟我说话了。”
      娜娜和江少祁都愣住了。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反抗军一起为人类而战。我说教会里有很多我的朋友,我不想和他们成为敌人。他说,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江少祁突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打断了九曜的叙述:“等等,你看到指挥官的样子了?”
      “看到了,但是现在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九曜很费劲地想回忆起指挥官的面目,但是搜索枯肠,一无所获。“你们在反抗军里见不到他吗?”
      江少祁摇头。“每个部门都能通过计算机和指挥官联系。就是用灭世日之前被称作‘网络’的系统。灭世日之前只要计算机能连接到‘网络’,那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任何时间,任何人都能相互联系。”
      “好神奇。”九曜完全不明白这是怎样运作的,但是这都不重要。他只是好奇就连先知也偶尔会在密室召见教士下达命令,为什么指挥官却鲜少以真面目示人?
      娜娜急切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很久……”九曜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些痛苦的画面让他头痛欲裂。
      西比尔,米凯尔,流云,娜娜,子渊,谷上神父……所有人都在他眼前变成一块一块的碎肉的时候,他感到的绝望远远不如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腐烂掉。眼窝和双颊渐渐凹陷,皮肤由肉色变为棕色,又渐渐变灰变黑,紧紧地包在骨头上。他们变成一节一节的骨架,然后风一吹就散了,连骨头都不剩下。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之后的孤独更令他疯狂。记忆里他一个人在空旷的世界里生活了不知道有几千年。依旧是无限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只是圣所也变成了废墟,反抗军的营地也不复存在。原本喧闹的市集里空无一人,原本居住着流浪着的人的废墟里也空无一人。斗转星移,日夜变换,他声嘶力竭地喊叫,在这座死寂的城市里狂奔,永远都没有人应答。他从来没有那么悲伤过。
      娜娜和江少祁齐声道:“然后呢?”
      “很寂寞,很难过,我开始想象,有一个鲜花盛开,四季如春的地方。那里天空是蔚蓝的,有很多动物,植物,还有跟我相似的人。”
      “开始只是一个,我觉得他也很寂寞,就让他有了伙伴。接下来就和圣经里说的差不多了。人类繁衍生息,建立了文明,自然被破坏,战争不断。流行病爆发,人口急剧下降。人类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和超自然力量保护下来一个孩子,然后人类灭亡。当我看到最后的那个人类开始在那个世界上一个人生活下去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承受了。”九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之后指挥官又问我愿不愿意和反抗军并肩作战。我说好。”
      他说完这些,娜娜和江少祁完全呆若木鸡。难道人类灭亡是注定的结局吗?难道先知和指挥官创造九曜并不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是为了让人类以这种方式延续下去?
      很长时间里没有人说话。九曜突然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别担心,我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
      “我会保护娜娜,流云,米凯尔,西比尔,保护你们所有人。我会保护这个世界。”他坚定地说。
      一阵滴滴的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和可视门铃一体的通讯仪。娜娜定了定神,走过去按下通话键。“这里是情报部娜娜。”她说。
      强哥的声音从机器里传来:“上面说十五天以后和药店开战,九曜也要加入。明天开始让他去swat基地参加训练。”
      许久,娜娜都默不作声。强哥以为娜娜是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来,又道:“那孩子是指挥官点名要的。”
      “我明白了。”娜娜低声说。滴地一声,强哥那一头按下了终止通话的按钮。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她轻叹了一声。对床上的九曜说了声“早点睡吧”就示意江少祁跟她一起离开房间。她打开门,关了灯,最后在黑暗中望了一眼铁床的方向,终于和江少祁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走向江少祁的住所的时候,江少祁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娜娜自己的猜想,关于九号为什么能通过门铃跟指挥官对话甚至看到虚幻的景象。上次生化部一起研究九号的ct扫描时陈雪就提出过,九号是介于机械和自然人之间的生命体。从对他脑电波的分析也可以看出,九号思维运作时大脑的波动和常人有很大不同,更像是电子设备运行时的磁场波动。或许指挥官能远程操控,通过改变门铃的波动,让其和九号的大脑波动频率吻合,从而制造出共振现象。在这种现象里,两种频率一样的波相叠加,振幅会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或许就是九号表现异常的原因。
      “有烟吗?”娜娜突然说。
      “一看到那孩子,我就会想如果我儿子还活着,也该差不多这么大了。”娜娜接过江少祁递来的烟,又凑在他划着的火柴上点燃。她不常抽烟,但今天却觉得很有必要来一根。她伸手把额前的碎发全都向后梳去,露出光洁而挺拔的额头。江少祁几乎看得入了迷。
      “我和阿丽差不多同时怀的孕,刚怀上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生化部检查,一查都是儿子。当时我们可高兴了,说儿子一出生就能多个兄弟,真好。”娜娜微微眯起眼睛,眼角含笑。
      “那是2018年,我们都知道灭世日才过了没多久,生下来的孩子十有八九是要畸形的。但是人都是这样吧,总是抱着‘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这么倒霉’的想法。后来工程部来找我去参加那个和教会合作的实验,我知道之前的八例最后都失败了,不仅孩子变成了怪物,就连母亲也都死了。我就说‘阿丽也怀孕了,为什么不去找她’。结果他们真的找到了阿丽,阿丽竟然答应了。我当时很自责,如果阿丽和她的儿子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
      娜娜将目光放到很遥远的地方。“结果她们母子都平安。我却生下一个畸形的婴儿。”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责怪上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后来我才想明白,本来我才是那个幸运儿。是我自己把危险和机会一起推给了阿丽,我自作孽不可活。”
      “娜娜……”江少祁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地搂住她的肩。
      “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娜娜突然转向江少祁,平静地说。她的眼中空荡荡地,像是一个黑洞。
      “什么?”江少祁惊得几乎要向后退去。
      “我亲手杀了他。他还没有来得及尝一口母亲的奶水,甚至还没有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我就用这双手掐死了他。”娜娜把双手摊开在他面前,平静地说。
      “所以,你不用对这么我好。阿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我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她看向甬道顶部摇摇晃晃的日光灯,声音越来越轻。
      刚见到九曜的时候,她就想:本来,我的儿子能长得那么高,那么漂亮。
      发现流云看着九曜时温柔的眼神的时候,她想:本来我的儿子也能享受到别人的爱,也能去爱他喜欢的人。
      本以为自己当年让孩子结束痛苦是正确的决定,但现在什么都崩塌了。她从一开始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从此越走越远。
      江少祁突然拥她入怀,她没有抵抗。她从未像此刻这样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要对我这么好。”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我不值得。”
      江少祁抱着她的双臂更紧了。“除了你,没有人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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