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朱丽叶》安谷尚

3、第二场

　　我有点失神地看着那个似乎被孤立的班。
　　原来这就是我的特等班A班——黑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英讯欢迎你”，桌椅是乱摆乱放，头上有好几盏电灯在垂死挣扎地一闪一闪。
　　靠着A班的是B班。
　　特等班还受到特别优待，有独立的教学楼。不过和对面那一幢吵吵闹闹的普通班的教学楼比起来，这里给我的感觉就是没有人会敢来的乱葬冈，静得可怕。
　　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我四处张望起来。
　　基本上都是些很聪明的人，而有些又很有内涵。每个人都静静坐着，不时偷偷地瞄其他人几眼。无论是男生女生，素质都是高得可怕，恐怕不会容易相处吧。我又叹了口气，这就是第一天吗，我梦寐以求的高中第一天？
　　失望至极！
　　从我右边那个位置传来低低的喘息声：“同……同学……有纸……纸巾吗？”
　　我眼也不看一眼，盯着前面那个人的脑勺，把手伸进包包里，一下子抓住了一包纸巾，然后右手像扔飞镖地一甩，“啪嗒”一声，我相信纸巾已经安全降落到那人的桌面。
　　又是“啪嗒”一声，纸巾被轻轻放到我桌子上，然后我看见了一只白皙的手。
　　“谢……谢谢……”那声音还喘着气。难不成这个人刚刚做了很剧烈的运动？！
　　还是哮喘病发作了？
　　出于好奇，我缓缓把头转向右面，一个样貌清秀的男生正轻轻擦着脸上的汗水。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对我微微一笑。坐着的他比我高出半个头，想当然，他一定是个很高的男生，而且骨血均匀，不会胖得像水桶，也不会瘦得像电线杆。他不时用手指理顺一头稍带凌乱的头发，又皱眉把那条在背后的鲜绿领带移到前面。
　　领带在背后、流着汗，而且看上去还是个没有什么体力的公子哥儿……
　　我的脑袋不太灵活地转动，搜寻着早上英讯门口的那一个混球的身影……
　　完全吻合！
　　“原来就是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举起一脚踏在他的桌上，并满脸怒火地看着他。
　　几乎半班的同学看着我。
　　“就是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们认识吗？”他茫然地看着我，奇怪地看看我的腿。
　　“就是你！不守交通规则乱骑自行车！害死无数万千的少女！破坏英讯在我心中的形象！”我依旧把脚放到他桌上，没有理会其他同学投来的惊讶目光。
　　“我是骑自行车没错，但我没有不守交通规则。”他淡淡地说，厌恶地看着我的腿，好像我的腿上有脚毛似的。
　　“什么？！你还不认错，因为你的缘故，一个女孩子的清白毁在你车上了！”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吓得拉长了脸，吃惊地说：“那个女孩子不会就是你吧？我们素未谋面。”
　　他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你……”才说了一个字，一只手轻轻拉拉我的左衣袖，我不耐烦地扭过头，看见坐在左边的一个女孩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颤声说：“同……同学……请不要再……再说了……”哽咽了几句，她忽然捂住脸跑出课室，我呆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是怎么回事？
　　全班同学被我们吸引住，像是在参观动物园一样地看着我们。
　　“不是你就行了，扮什么正义使者。”他不着痕迹地推开我的腿，淡淡说。
　　“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我怒叫一叫，单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另一手则握成拳甩了甩。
　　“你想打架？”他好像有点惊惶失措，眼神闪烁地看着我。
　　“是又如何？！”我恶狠狠地说，但他却更惊惶了。
　　“软脚虾！”出于挑衅，我对着他又吐出一句话。他的脸上带着怒色，但却不敢言。
　　课室中响起一片吹嘘声。
　　“你们两个！快住手！”一个男生猛地站起来，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声音却极具威严。
　　“哼！”瞅了那个人一眼，我松开手，不屑地看着右边那一个人，他正慌乱地按平襟前的衣服。
　　我又看了看刚刚站起来的那个男生，不由得一惊。那个男生虽然有着清爽的黑头发，但眼珠子是蓝色的，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他有点不安地看看我，又看看我右边的那个人。
　　刚刚跑出去的女生回来了，低着头回到座位。眼眶红红的，刚刚一定哭出来了吧。一定是因为我右边的那个人的缘故吧！无声之中，我对右边那个人的恨意更深了。
　　所有人都自顾自地做起事来，升起的奇异气氛变得更奇怪。
　　一个年轻的男教师走进A班，完全不知道刚刚所发生的事，还微笑着朝我们打招呼。介绍自己时说：“很高兴能成为大家的班主任，我姓马，叫马雷。”
　　然后又说：“各位都是人中的龙。今天是第一天，大家彼此都不熟悉，那么让我为大家作个简单介绍吧。”顿了顿，他继续说：“我们班上的人才的确很多，其中，有体育成绩全市第一的叶厉邾同学，她曾经几次刷新全国记录。”惊讶声之中，我站起来，鞠了一躬。四周立刻升起一片掌声，我满面春风地坐下，矜持地露出笑容。眼角偷偷瞅到了右边那个人，他的脸惨青着。
　　“叶厉邾，倒过来不就是朱丽叶吗？！”一个男生大叫起来，周围响起轻笑声。
　　“咳咳……”马雷把手放到嘴前，打断了笑声，又说：“我们还有全省成绩第一的区幂洛同学。曾经有科学家测过他的IQ，实验结果证明，他的IQ有147，只比爱因斯坦少3。”
　　是谁这么厉害？我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阵佩服之意。
　　我右边那个人站了进来，微微点头，然后又坐下。这一动作连贯地完成。
　　什么，原来是这个人！我对他投去憎恨的眼神。
　　他的脸上升起得意的笑容。
　　“好帅！”有女生小声说。四周响起一片赞同的吸气声。
　　“天才！”
　　花痴！我在心中暗骂。
　　“不过，是他们耶……”
　　“他们两人刚刚还……”
　　周围升起了窃窃低语声，他的笑容僵硬起来。
　　“又多了一个罗密欧……”刚刚那男生低声说，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地进入我的耳中。
　　我的脸已气得怒红，眼也不眨地盯着区幂洛。他轻蔑地眨眨眼，扫了我一眼。
　　“茹姚，美术系的新星，参加过国内外大大小小各种比赛，也获了无数奖项。”马雷说。
　　左边的女生站起来，她的眼肿已经消掉，但她带是拼命地眨着眼，似乎抑制着还会流下的泪水。
　　“席巩，音乐系的新星，精通各种乐器，之前也发售过一只原创CD。”
　　一个低头看着书的戴眼镜女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清淡得没有表情。还没有站直身子就坐下了。
　　马雷又相继介绍几个人，都引来同学们的赞许声。
　　“我们班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就是——现任学生会会长——艾仑。是中英混血儿，还是带有英国某王室的血统。他还有一个叫艾路路的妹妹，现在在B班。艾路路还是全年级第二的天才呢！”众人一听，惊讶地左看右望。令我惊讶的是，那个蓝眼珠的男生站起来，十分优雅地鞠躬，唇边挂着微笑。他的唇鲜红，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美丽的脸孔上尽是温和使人折服的表情。
　　“呼——”
　　“哇……”
　　“啊！”
　　四周又是女孩子的惊叫声，我呆呆地看了艾仑几眼，扭头发觉区幂洛也是一脸惊呆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头上有些粉红的小心心在飘来飘去。
　　“老师，那么B班有些什么人？”有个拿着化妆盒的女生举起手说。
　　马雷尴尬地干咳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其实B班的人才比我们班少，不过有空的话大家都可以相互交流一下。”
　　我有点担心茹姚起来，便偷偷转过脸，看着她的侧面。感觉到我的视线，茹姚也转过脸，朝我笑了笑，眼中的薄雾淡去了。我又把头转向右边，区幂洛用手支着头，一脸深思的表情，似在想些什么。
　　下课时，我倍感无聊，起坐离开座位。刚踏出一步，左手被人轻轻拉住了。我疑惑地向左看去，茹姚感激地看着我，她薄薄的嘴唇轻启着：“刚刚……谢谢你。”
　　“刚刚是什么事？”我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就是……其实早上上学时你右面的那个人骑自行车上学，结果的把我的裙子……”
　　“Hello Kitty的白色小裤裤！”话不经大脑，一下子冲口而出。
　　茹姚急了，红着脸捂住我的嘴。
　　几个色狼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眼神，但被我用看仇人的眼光瞪了回去。
　　原来她就是那个可怜的女孩！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原位，说：“你应该像我一样，那种人我们根本就不用退让。来，我们找他评评理。”我反过来捉着她的手，然后头朝后一转，眼含火光地看着区幂洛的位置——
　　空空如也的位置……
　　那里没有人……
　　人呢？人呢？
　　我急得松开手，跑到课室外面。
　　“叶……”茹姚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我无暇理会。那个混球，我要找他狠狠骂一顿！
　　为什么我会想找他骂呢？我的脑子崩出这么一个问题，但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可恨！
　　对！我点点头。
　　他那种让我恼火的态度！
　　对！我又点点头。
　　女生居然会对他那种人花痴！
　　对！我再次点点头。
　　最令我火爆的是——我会是朱丽叶，他会是罗密欧？！
　　我紧紧咬着牙，脸上在无意识之间露出狰狞可怕的怒意。一旁的路人纷纷躲避，并恐惧地用书遮住自己的脸，眼睛小心翼翼地不与我的眼神做任何交流。
　　终于，我在二楼的过道找到他（A、B班课室在四楼）。他拿着一盒奶茶，正滋悠悠地品尝着。相比起我，他的脚步简直是龟步，在地球上慢吞吞的移动，阻碍了世界的前进和发展。
　　我握紧拳，站定了。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发现前面的那一个我。
　　他停了下来。
　　拿走插在口中的奶茶吸管，他惊讶地睁大眼，说：“又是你？”
　　“道歉！”我说，眼睛冒火地看着他。
　　“什么？”
　　“为你早上所做的事道歉！”
　　“我做了什么事？”
　　“你不要装傻！”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点点头。
　　“我真的不知道哟……”
　　“不知道，是吧？”我挽高了衣袖。
　　“你那么紧张干嘛，又不是你……”
　　“我是在维护我们女同胞的权益！”
　　他无奈地看着我，继续喝剩下的奶茶。怒火已经燃眉，我一把抢过他的奶茶就往楼下扔。然后抓着他的衣襟，不过他长得真高，比我高了一个头。我的手为了能抓紧他，被迫伸得很长。
　　像是有了奶茶倒地的声音。
　　楼下立刻传来咆哮声：“谁乱扔的垃圾？！”
　　“看，有人叫你。”区幂洛强装冷静地说，但他的眼神闪烁。
　　我一把扯着他的衣服，怒喝：“多事！你道不道歉？”
　　区幂洛被我的大叫弄得神智不清，断断续续地说：“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举起一拳，下定决心用1000000000%的力量往他那白皙无暇疵的脸打去。
　　这时，他慌了，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拳，说：“好好好！我……我道歉……”
　　我放下拳，恶狠狠地说：“那就快说！”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了几十次，他还没有“对”完。我怒目而视，正想狠骂几句，身后就传来宏伟的咆哮声：“你们两人在做什么？垃圾是不是你们扔的？！”
　　惊讶之中，我猛地放开他，扭头一看，一个有着闪亮地中海的中年肥胖男子正盯着我们，脸已变成朱红色了。他的头无论从哪能一个角度看去，都有种湿漉漉的感觉。他那愤怒的手中紧紧抓着一盒还没有喝完的奶茶，剩下可怜的奶茶被挤得冒了出来。
　　地中海男子摆着帝王式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快跑！”区幂洛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朝后跑去。
　　那个中年男子见状，也不甘示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校园中来了一场生存游戏。
　　一旁的路人惊讶地看着我们，还没有看清我们，就已经被飞起的尘土覆盖了。
　　不过区幂洛跑得也真慢，到后来是我拉着他的手跑，我大气也没有喘一下，他已经满头是汗，唇也变白了。
　　我们跑到英讯建造的长达1500米的林间大道上，停下来歇息，那中年男子已经不见了。
　　“为什么要跑？”双手叉着腰，我问。
　　区幂洛捂着胸，弯腰喘着气，嘴唇痛苦地一张一合，说：“他……他可是校长啊……”
　　什么？我惊得瞪大眼。幸好我们逃掉了，否则后果一定不轻松。这么说，面前这个人对我也算有救命之恩啦。
　　那么说，他也不是太坏……
　　我痛苦地抓着头，左右摇摆，思想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好，看在刚刚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先原谅你吧，但下次不要再骑自行车骑得那么猛了。你放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愣然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原谅？”
　　“嗯！”我睁着眼点头，以为他是高兴过头变傻了。
　　他笑了，空气中传来了清凉的风，吹起他的发梢。
　　“能进A班的人，都只是些单方面很优秀的人。就像你，其实只有体育好，但学习成绩并不好吧。”他说这话时没有用疑问，而是陈述。
　　声音是那么的镇静和肯定。
　　后颈一紧。
　　“你说什么？！”我一握拳，后悔刚刚对他说的话。
　　空气中弥漫着很奇怪的气氛。
　　“你生气了，证明我说了正确的话。”他的笑很诡异，我说不出那种感觉。“而我只是学习成绩好，但体育并不在行。”他笑着说，坦诚得很。但是，我在他的笑容中嗅到冰冷的味道。“就是说，如果我的体育也很好的话，刚刚我所做的一切事，并不是抵销，而是‘你欠我的’。”语气重重停在最后那四个字上，我松开拳。
　　风吹得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阳光从枝叶间射下，照到他身上。那一瞬间，空气中散发着温暖，但他的话却是绝对零度。
　　我怔怔地站着，看着他。他稍稍理顺了喘息，转身离去。
　　阳光从他的身上转移到地上那一块冰凉的青石，又反射到我的身上。但是莫名的冰冷却缠绕住我，怎样也摆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