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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飞天野猪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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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地铁站。
当我摇头晃脑把本英语词汇的最后四页背完的时候,地铁已经到站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和皮皮、田妞还有大洋打扑克接到辅导员孙老师的电话起,一路上总是接到陌生而善意的笑容,我下意识的拿出小镜子照了下脸,奇怪了,脸上没有脏东西,头发也是十分理顺的,在确定没有问题后,我信心十足,不,应该说踌躇满志的步出地铁。
本来我是应该顺顺利利带着我写好的剧本、我的日记还有那本词汇走出地铁站的,可是就在出地铁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巨大人流,还有走在最前面跌了一跤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男孩,顷刻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雷锋叔叔舍己为人的念头充溢着我的脑海,但是时间已经不容许我再搜索高尚的价值观,眼看着人流已经拥挤上前即将倒在男孩身上了,我突然急中生智冲着地铁站对面的人流头顶不怎么新鲜和臭臭的空气高喊了一声:“快看后面,上面有只飞天野猪”。果不其然,最前面的人习惯性的朝后方上空看,我连忙上前扶起跌倒的男孩,人流一阵哄笑从我们身边进入地铁。至于为什么喊出“飞天野猪”其实是有理由的,我和大洋联手与田妞和皮皮打升级,在我和大洋连续十局全输的情况下,皮皮提议:“不如叫个外号吧,惩罚一下智力不健全的搭档”。我承认,这件事对我打击不小,皮皮当时问我,“乌克兰大白猪”和“飞天野猪”到底哪一个比较更能接受,我坦言后者,所以这个外号一定程度上应该是我主观选择的结果,从出校门到出地铁,我已经在心里把这个外号默念了成百上千遍,以至于救人的那一刹那,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飞天野猪”。
我夹着书继续走着,暗自庆幸自己做了件好事,后面传来了个男孩的声音:“谢谢你,飞天野猪 1 号”。我想应该是刚才的男孩吧,可是当我努力想回忆他长什么样子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太记得只见过一面的人长相,等等,问题似乎不在这里,他是如何知道我一个小时前刚有的外号,我刚才明明喊的是飞天野猪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我把注意力移到自己的背,摸索着发现了一张字条,上写鲜红数个大字:“飞天野猪 1 号。”
那么说从学校出来,已经有无数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目睹我出洋相喽?想到可能带来的恶劣后果,我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然而这些还不是最倒霉的,当我意识到刚才助人为乐的时候,我下意识里似乎丢下本书才去扶的人,低头一看,单词书还在,剧本也在,惟有我珍藏了六年的日记本不见踪影,我当时真想找块豆腐活活撞死,要知道,我所有年少旖旎的情怀都一字一句记录在里面了,转身去找,哪还有日记的影子,地铁也已经跑远了,我有时候会有很傻气的想法,比如找不到的时候还自我安慰幸好那日记本是有六位密码的,殊不知如果有人想看一本找不到主人的日记,又怎么会打不开,开锁的方法至少有两位数那么多吧。而这一切发生在八月四号,我的二十岁生日,在这个奔三十的第一天,我就是以接二连三倒霉开始的。
收拾好情绪,来到传说中的豪华别墅区XX园,如果没有孙老师,我八辈子恐怕也和这里的房子扯不上联系的,因为听说这里住着的都是达官显贵,心里更是有点隔阂。还是刚进大学的时候,因为家庭困难,我向学校勤工助学提交了一份助学申请,一年过去没有音信也就算了,听说后来职位给了两个远比我家庭困难的同院的男生,本来也就不太抱有希望了,突然接到孙老师的电话说有一份家教英语工作,又考虑到我刚大二英语就过了英语六级,按小时记费,问我做不做得来。我当时也没有仔细思量,满口允诺,拿到具体地址就赶过来了。
不得不承认,别墅区的绿化是相当出色的,规划也是十分合理的,规模是十分庞大的,我耗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给我开门的是一个模样甜美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一口江南口音,因为和我家乡话很相近,我感到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因为这家的主人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坐到沙发上等待。
在喝了两杯茶水后,主人回来了,看面相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打扮入时,精明能干,面孔异常漂亮。我上前紧张的自我介绍,我说我姓华,叫华佑林,在X大政治管理系上三年纪,英语学得还可以,过了六级,是我们系的孙老师介绍的。女主人点头,然后问那个江南口音的女孩说:“木子,雷列呢?”
“一个多小时前出去了,摩托车还在呢。”那个叫木子的女孩温和的回答。
我终于明白女主人愠怒的原因,将来成为我学生的那个孩子在我来到前已经逃离了,真是调皮而厌学的孩子,等等,已经有摩托车了吗,对了,现在的小孩子的玩具车也有摩托车样子的,我解释说明天再来,然后离开。
回到学校当然是要找罪魁祸首皮皮和田妞算帐,用大洋的话说,这么低品位的恶作剧也只有这两个家伙才会在成人以后继续引以为乐,皮皮一手捂着被我揪红的耳朵一边笑嘻嘻的赔罪道:“不敢了,要不我请大家吃饭吧,开学了,怪不容易的。”
大洋问我:“要参加大学生话剧比赛的剧本写好了吗?”
我说写好了,想起弄丢了日记,竟掉下眼泪来,田妞问清了原因,也跟着我落下眼泪来,只有田妞知道我那本日记的故事,在一旁愣头愣脑的皮皮突然叹了口气说:“真弄不懂你们女孩子,丢了一本日记本就哭成这样子,买一本不就好了吗?”
然而心情还是好不起来,那晚早早躺在宿舍的床上却总也睡不着,想我二十岁年华里,即使高考也不曾失眠的我那晚竟然失眠,第二天,早上六点就准时起床,早早来到地铁站。可是昨天下车的地方没有任何失物招领,用地铁站管理员的话来说,这年头贼有很多,包括文贼,末了,她好意问我,你这么着急找到,该不是记了很多隐私吧,我连忙摇头,心里却犯嘀咕,当然是隐私了,日记当然是记最私密的东西了,希望那个捡到我日记的家伙能以一颗平常心来看我的日记,不要嘲笑我那最懵懂而单纯的心路历程。
出人意料的是,给我开门的不是昨天那个江南口音的清秀女孩子,而是一个二十上下面孔精致得像极了日本偶像剧《一吻定情》里的英俊少年柏原崇的男孩,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是颇为震惊的愣了一下,当时我想到了田妞,田妞是柏原崇的忠实影迷,不知道看到这男孩会是怎么反应。那男孩也愣了一下,站定了上下打量我,然后问我:“我们见过面吗?你是谁?”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对于方向感向来没有自信的我掏出地址认真的看了一遍,在确定准确无误后,我很有底气的说:“我来这里当家教的,教英语。”
然后那男孩很轻蔑的笑出声来,问我:“字母有多少个?”
我很自信的回答:“26个。”
“那么少数民族呢?”
“当然是56个了。”
那男孩大笑起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高烧从脸一路烧到脖子根,幸好从里面传来女主人的呼喊;“雷列,让小华老师进来。”我默声念着阿弥陀佛从男孩身边走过去了,心想我要教的小孩可千万别像这个哥哥一样难缠就行了。
女主人给我倒了杯茶水,自我介绍道:“我姓雷,通过你们孙老师介绍,想请小华你教我孩子英语,让他通过雅思,我们打算到国外定居。至于酬劳,我们打算以月结算,试用阶段是每小时20元,每星期教10小时,你看怎样?”
我当然是没有意见,作为劳动力,我已经不算廉价了,何况一个星期200元的收入对于我来言足够了,真是美好的生活。可是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我最难挨的十分钟。那个叫木子的女孩带我进了二楼的一间书房,然后雷阿姨说我让他准备一下就过来,他有点顽皮,你是老师,别和他计较。
紧接着,刚才把我肺都要气炸的男孩大摇大摆的拉了个凳子坐在我面前,像观察大猩猩的眼神观察我,看得我全身发毛,当老师也要有老师的样子,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很镇静的问他:“我要教的小孩子呢?麻烦你喊他过来好吗?”装毕竟是装嘛,没教过学生的我在后一分钟马上被打回原形。
那小子拍拍屁股站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很无辜的望着我,眼泪汪汪一副委屈的样子,带着哭腔冲我喊:“小老师,我就是你学生呀,你干吗让我喊别人,这个家我是独子。”
我支吾了半天,硬是一肚子牢骚给硬生生憋了回去,哪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呢,似乎不比我小的样子呢,可是还没等我问话,那小子径自饶有兴致的问我:“老师,你多大呀?”
我没好气的回答:“20。”
“才20么?”那小子很失望的瞅着我,表情更加无辜。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了,这小子在拐着弯骂我,他的意思是嫌我老,我很老吗,我自我感觉正青春年少,春风得意,还有铁一样的证据证明我正处青春期晚期,比如我脸上如雨后春笋一样茁壮成长的一粒青春痘。
我当然也不肯示弱的反问:“听起来你很年轻的样子,多大呀?”
“19。”真是老天有眼,幸好只小一岁,不然真要被他喊成灭绝师太了。
为了避免大家陷入难堪的尴尬,同时也融洽一下师生之间紧张的关系,我突然瞅准了墙上贴的帅哥球星贝克汉姆,不是男生大都喜欢足球吗,这就让寡人利用足球来拉近和这小子的感情吧,小贝哥,我坠子最近一段时间的好心情就全靠你了,以后,逢你踢球,我再不打瞌睡了,我保证。
我兴致勃勃的指着海报说:“呀,你也喜欢贝克汉姆呢,我也很喜欢他呢,又帅,踢球又好,我们学校男生女生都有好多他的崇拜者呢!”
“我不喜欢他,我只对维多利亚感兴趣,他和我们一样,不多一个鼻子眼,也不少一个的,发型还总是怪怪的,真不知道维多利亚看上他什么了。”雷列一副慎重而严肃的口吻,一点都不像装出来故意贬损贝克汉姆的样子。
可是我多少还是不死心,如果他不喜欢贝克汉姆,干吗要挂他的巨幅海报呢,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继续试探:“可是,可是不可否认他右脚的弧线任意球真是出神入化,真叫绝!”
“那是因为他左脚缺乏锻炼的缘故吧!老师,我们今天学习什么?”雷列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问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天,这还是我二十岁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结论,有人把贝克汉姆右脚的成功归于左脚缺乏锻炼,真是比歌德巴赫猜想还要深邃的结论,我彻底无语了。
所以当晚饭,田妞那聒噪的丫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询问我第一天家教的经历时,我毫不费力就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我泪眼看着田妞,我说你饶了我吧,我也卖了一天苦力了,你就好心把安静留给我吧!
可是田妞她不听,她要是听话也就不是田妞了,她继续劝我:“坠子,现在小孩子皮着呢!我们家院子里的小胖,今年不过五岁,亲了幼儿园一个女孩一口,女孩说,你亲了我可要负责,小胖说,那是当然,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说起来是个笑话,可是现在小孩子懂得可多了,哪像我们那个纯真无邪的年代呀……”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田妞一口一个“小孩子”,再联想到个头一米八比我还高一个头的雷列,我突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然后就见皮皮春光满面的走向我和田妞,可是刚一眨眼工夫,皮皮那小子跟从地狱突然冒出来似的,就出现在了田妞的背后,很阴森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问:“田妞,你刚说你被谁亲了?”声音巨大无比,弄得周围人侧目以视,我和田妞顿时面红耳赤。
田妞使出她的杀手锏,冲着皮皮的耳朵先顺时针方向旋转一百八十度再逆时针方向一百八十度,看得我在旁心惊肉跳,然后皮皮捂着红烧肉似的硕大耳朵,跟没事人似的问我们:“到底啥事呀?”
然后田妞就细细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个遍,皮皮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在旁洗耳恭听,时不时还应和两声,等我们饭盆的菜都凉的时候,田妞这才下结论,语重心长的说:“……所以没有弄清楚事情前,不要大声说,你懂了吗?”
皮皮点点头,然后用洪亮而磁性的声音说:“明白了,原来并没有人亲过你。”顿时,周围人又侧目而视,我和田妞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田妞的反应比我好,体育也比我强,在我还在为别人的目光害臊的工夫,她已经化害羞为速度,奔着皮皮一路狂追而去。可我就不那么幸运,一想到昨天丢的日记本、今天那个淘气的学生,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颇有林黛玉感怀伤感的气氛,然后就禁不住哭了起来,本来是打算哭两嗓子就见好便收,湿润一下双目,省下买眼药水的钱,可是一旦开哭,就像泻了闸的洪水,越哭越猛,也渐渐进入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