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情》容默

12、如梦

　　第十二章如梦

　　到了西藏之后的日子，除了换个地方住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刚来不久，西藏便爆发内乱，三皇子忙着和她的亲生妹妹三公主平定内乱，夺取政权，已经好多日没有回府。之凰安心教子，时不时帮他们往京城里传递消息。她嫁人后仍是容家的小姐，以家信的名义发出去的信件，甚至比三皇子的加急信还要安全。

　　阿锦一日日地长大了，与之凰半点都不像，与老三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之凰看着他那小样子，和三皇子小时候一样，都是男孩儿女相。可是自己家的孩子就是亲，怎么瞧怎么好看，半点都没有她小时候对三皇子的嫌弃。

　　只是这孩子有一点不好，就是养不熟。之凰从早到晚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小家伙还是更亲父亲。每回三皇子来看他，阿锦都高兴得手舞足蹈。对之凰，则时常是爱答不理的，有时候却很客气，客气得像外人一样。之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她看佛经，渐渐想通。他们之间虽为母子，但大抵是没有缘分的。他只是托生在她肚子里，为他父亲而来的小生命。说是母亲，可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都说母亲对孩子的爱是割舍不下的，可渐渐的，之凰觉得自己可以割舍了。她若离开，想必他的父亲也会将他照顾得很好吧。

　　离开，这样的念头之凰不是没有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三皇子大仇未报，仍处于人生的低谷，她这个时候离开，不就成了世人眼中贪图荣华富贵的坏女人？他大概也会觉得心安，从此将她忘怀。这样的结局，不是之凰想要的。

　　她要等，等到三皇子大仇得报，重新成为天之骄子那一天。

　　她渐渐的变了。庭院里，秋千上，再也听不到之凰的笑声。

　　西南边陲苦寒之地，气候条件极其恶劣。她的皮肤粗糙了许多，眼神变得空洞起来。可她不曾在意这些。之凰的生活是十分规律的，照顾小儿子的起居，念经诵佛，还有，回忆过去。都说人老了才会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可她还不到二十岁。

　　已是心如死灰。她唯一盼着的，便是三皇子成功的那一天。

　　他叫她等得太久了，但其实对于翻天覆地这样的大事来说，也并没有多久。不过三年，京中便传来皇帝中风，皇后左氏摄政的消息。

　　他们赢了。

　　可小七并不快乐。

　　她每晚都会做许多梦，这天晚上，入她梦中的人是二皇子裴子琅。他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极其失望地说：“我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好姑娘，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说完，他突然喷出血来！殷红的鲜血喷了她一脸，是热的。

　　之凰瞬时间吓醒了。她害怕极了，想像小时候一样投入母亲的怀抱，可她一摸枕边，是空的。

　　是空的……！

　　她的心痛得喘不过气来。她再也受不了了！

　　之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她的人生，还没有完完全全的开始，但好像已经结束了。是他们毁了她，还是她自己的固执毁了她，之凰不知道，也说不清楚。那时候年纪小，只以为她在他落难时坚持嫁给他，便会叫三皇子感动，从此视她为珍宝。可她怎么能想到，原来从一开始她便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原来她的身份，老三在知州府时便已经知道了，那他后来的隐瞒和照顾，又是几分真，几分假？

　　她想知道，她想去质问，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笑话。她爱得那么认真，怎么能是一个笑话呢？

　　可是，她真的好可笑呀！哈！她为了他，改变了自己的脾气，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儿，事事为他着想，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他永远都不可能爱她。如果爱，他便不会舍得刺痛她的心！

　　之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起身，去了老三的院子。

　　她顾不得穿外套，她也感觉不到寒冷。尽管初春的西南，滴水成冰。

　　老三心里大抵也是不好受的，即使大仇得报，他也没有立即请旨回京。他不想回去，大概是因为怕见到那个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她也不想回去，藏地雪山，有着净化心灵的力量。她想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

　　之凰听说，他最近整日里喝酒，和几个喇嘛混在一起，算是彻底的不瞒着人了。

　　她去的时候，主院里还是一派歌舞升平。老三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浑身都是酒气。

　　小喇嘛见了她，机灵地领了个安，领着歌舞伎们跑了出去。之凰凉凉地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个酒壶，往老三脸上倒去。

　　他的身子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醒了过来，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看到之凰时，老三有几分发愣，仿佛不相信这是现实。

　　之凰看着他，亦不开口说话。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她。可这样愚蠢的问题，她自己都能想到答案。老三会说，你一开始也没有问呀。是啊，都是她的错。他活得那么痛苦那么不安，他怎么会有错！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半晌，老三清了清嗓子，开口。

　　之凰丢了酒壶，低声道：“我梦到二哥了。”

　　老三脸色一变，显然不想提及此人。

　　“二哥如今这般结局，你可是开心了？”之凰轻声道：“当年我虽小，但也知道，二哥其实很疼你……”

　　“够了。”老三沉下脸来：“你忘了他对左家做了什么？”

　　之凰叹了一声：“他罪恶滔天，你们毒害他，我并无不满。我只是……”

　　只是觉得好可惜，好好儿的父子兄弟，好好儿的青梅竹马，到底是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她想做些什么来破解此局，可是她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叫她欲哭无泪。

　　老三许久没有看到她这样柔软的一面，脸色不由缓和几分，关切地问她：“你瞧你，怎么都没穿鞋？外面落的雪还没消，怕是冻坏了吧。”

　　说着便将她拉上榻来，用自己温热的胸怀替她暖脚。之凰宁可他对她再恶一些，这样她报复起来时也更加心安理得。可当他像现在这样温柔地对待她时，她的心便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雄心壮志。她对他，终究是下不了狠手的。

　　等她的双脚都暖和过来，老三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之凰竟然哭了。瞧那泪痕交错的样子，显然已经哭了许久。他慌乱地替她擦去眼泪，见她越哭越凶，便用柔软的嘴唇去吮吸她脸上的泪。吻着吻着，两人抱在一起，褪去大半衣衫。然而至关键时刻，老三终究没有再走出那一步。之凰亦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老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他苦笑了一下，躺在她身边：“很小的时候，便觉得他很厉害。虽然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之凰在自己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搜寻了一下那个人，玩笑似的问：“你确定那种感情是喜欢嘛？曾几何时，我也以为自己喜欢二哥。”

　　这一回老三沉默了许久，才郑重开口：“他是我命中的劫数。”

　　之凰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顿时血色尽失。

　　只这一句，之凰便明白，那人对老三就像老三对她来说一样，是生命中不可割舍的存在。若要割舍，若要解脱，就唯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死。

　　这一次换之凰沉默，就在老三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之凰在耳旁问自己：“那他知道吗？”

　　老三点点头：“二哥帮过我。”

　　之凰听到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意外，二皇子竟然会做这种事？那怎么从没见二皇子用此事对付过他？

　　老三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十一大概以为，那只是小孩子间的胡闹吧……”

　　之凰明白了。老三从没有对他说过那个字，正如之凰也不从不曾说爱他。尽管，她早已情根深种。

　　她看着老三的睡颜，不知是放松还是嘲讽地笑了笑。她真的太傻了，前半生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后半生没有看清现实——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她爱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