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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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终于在将士们的鲜血和拼搏下渐渐平息下来。我也终于可以抽空喘一口气。
有时候在宫内遇到云溪，她目光复杂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了然地弯起唇角，朝我盈盈一拜后默默离开。
我没有忽略她临去时，眼角的悲悯。
她什么都懂。
我和云睿的过去，她都曾参与其中。
所以她和我一样明白必然的结局。
只是她可以作为局外人，站在他处清醒地冷眼旁观，而我，永远只能作为局内人，沿着不可逆转的轨迹，慢慢前行，却宁可长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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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云睿的门前。
见我来了，云睿匆匆转身回屋，片刻，又走了回来。我不明就里，他朝我举起手上的物什摇了摇，唇角含笑地望着我。
是酒。
读懂了他的意思，我也跟着笑了。
他过来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穿过回廊小径，然后停在泠苑门口。
“那天无意中走到这里，觉得景致极美……”他侧过脸对我笑，“在这样的美景里对饮，不是更有情趣么……”
我望着他，背后是似锦繁花，光影交叠，身形飘然，恍若隔世。
云睿素爱琼花，身上常常带着琼花的香味。爱上他，久而久之，也爱上了这缕味道。
泠苑是在我即位之后特意为他建造的。
本是为了博他开怀，他却根本不屑一顾，甚至出言践踏。
年少的我惊怒交杂，立即下令将他独自关在苑内，三天不许喝水吃饭，亦不许踏出园子一步。
原以为能关住他，令他后悔，却不想真正关住的只有自己。
不到两天，我已经再也熬不住，疯了一般地跑到泠苑，掀开藤蔓的刹那，眼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白。
他一身白衣，就融在那茫茫雪白里。
瘦弱的身子随着秋千的起起伏伏在风中飘荡，似乎就要乘风而去。
“睿……”话一出口，才惊觉声音是如此嘶哑。盛怒下不许宫人给他送吃的喝的，自己却同样陪着滴水不进，嗓子早已干涩。
他似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漠然地看了我一样，然后又嫌恶地将视线转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睿，我已经给了你我能给予的全部。
你却尽数弃如敝屣。
抓住门框的指头在框上按出五个深深的血印，心早已疼到麻木。睿，我也想恨，可惜爱到骨髓，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恨你。
为了得到至高的权力，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亲生的兄弟，此生此世，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可是在此之前，趁我还能呼吸，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尽管，你根本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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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我们明明曾经如此贴近，如此心心相印，我们曾是那样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为何……你却始终不能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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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泽，这里，很美。”云睿望着漫天琼花，笑道，“只是苑名悲伤了些。”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云睿已经撩开藤蔓走了进去。
他的指尖从秋千的链锁上由上慢慢滑下，低语如喃：“这里，其实真的很美。当年，是我负了这景色。”
听到他这么说，我没有一丝震惊，却抿了唇笑道：“记得你是喜欢琼花的……”
“是啊。”他侧过头，静静地看着我，“难为你一直记得。”
黑色的双眸明亮深邃，让我片刻失神，于是轻笑道：“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忘记。”
我倚着梧桐树坐下，衣摆飘飞，带起一阵琼花香。
云睿坐在我的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壶酒递给我。
我接过来，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大口。
“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太学的时候，我们常常背着老师偷酒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阳光在他的眼中碎了一地，绚烂夺目。
“当然记得。”我端了一杯送到唇边，笑道，“那时属我最馋，母妃地位低下，平日里哪喝过酒。你第一次偷酒给我尝的时候，我就迷上了这种味道，再难忘记……”
“后来再给你偷酒的时候就被母妃发现了，好一顿暴打……”说到这里，云睿不禁失笑，“不过可惜老师疼我们，知道之后反而常常给我们打掩护……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和老师在月下对饮。没有师生界限，只有三个酒徒，凑在明亮的月光下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
说到这里，他的眸光一黯：“可惜，一晃近十年，那副画面明明还在眼前，却已经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老师他……死得太冤。”我叹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物是人非事事休呵……”云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默默地看着他，苦涩一笑。那眼眶里，比星光还要明亮的……是你的泪么……
我拥住他，低喃道：“你醉了。”
云睿将头搁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掺着清新的酒香扑在我的颈上，酥酥麻麻的痒一直传到心底，撩拨着心底最深最孤独的悸动。
“太多的东西，曾经不以为意，直到经年逝去，才蓦然惊惶，深谙可贵。”他的泪落在我的肩上，敲在我的心里，“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苦涩一笑，是啊，我们早已回不去。无论曾经多么美好，那不堪回首的两年始终横亘在那里，谁也无法抹去。
“小泽。”
“嗯？”我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顿了顿：“我在酒中下了药。”
我勾唇一笑：“我知道啊。”
你怎会猜到，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才特意遣开了附近的宫人。
你想要的，哪怕是我的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呢？
然后是长久的静默。
半晌，他才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啊……”我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指是这样苍白，几近透明，“大概是，有点累了。”
爱得太久太绝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所以不想继续了，却不知道该怎样停止。
也许，只有这颗心不再跳动，才能不再爱你。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有失忆的？”
“但跟你坚持留在宫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笑了笑，“可是我不想说破。那情那景，即使是在梦里，也不曾敢出现过，我怎么忍心戳破呢……”
他自嘲一笑，“所以你就在一旁看我独自拙劣的表演？”
我没有说话。
旁观？
睿，你怎么会明白，我从来就没有旁观的权力。
只要你在，我就不可能置身局外。
你想做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
你想要的，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会给你。
“睿，我已经留了诏书，就在你常常弹奏的那把琴里。我死了之后，你拿着它出宫，没有人敢为难你……”
“其实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即使我知道，你是回来报仇，可是至少你在我的身边。
这样，就够了。
“睿，你知道么。你回来之后，我常常会害怕，因为我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我总是一边享受着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一边害怕你会突然残忍地夺走这一切美好。”
“可是……”我放下手，笑着看着他，望进他的眼底，“现在我终于什么都不怕了。”
“我已经把我的全部交付。”
“这次将命给你，我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我慢慢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消瘦却温暖，教人贪恋，“所以，我把你心爱的女人还给你。”
感觉到头下的身子猛地一震，我继续轻轻道：“荟如没有死，我只是将她藏起来了。一会自会有人带你去找她，从此，你们就远走高飞罢。”
“小泽！！”云睿一声惊呼，我却已经抓住他的手，将他暗藏已久的匕首深深刺进我的左边胸口。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指尖沾满的鲜血，终于变了脸色。
“傻瓜，我死了你该高兴，为什么要哭呢……”我抬起手，想为他拭去颊边的泪水，却终究没有力气再前进分毫，只能重重地跌回地上。“你这么恨我，我希望你能笑着看我离开。”
“我是恨你。恨你为了争夺帝位，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弟，恨你杀死荟如，恨你打破我们之间十几年的兄弟情义，恨你不顾一切的感情，恨你在我面前永远是那么赤诚坦白……”他闭上双眼，“我恨了你五年，直到这次见你，也是恨的。”
“可是……这段日子，我假装我们还是从前，假装得久了，竟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回到过去，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时候，你还是小泽，我最疼爱的弟弟……”
“我也是。”我轻轻开口，“我也以为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可惜，过去的，终究已经走远了。我们之间横亘的那些过往，永远不可能抹去。”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笑笑，“我要走了。从此这世间的种种都与我无关，能随风而去，也很好。如今，我只希望你和荟如可以……可以白头到老。”
大约真的是因为快要死去的缘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可以平静到连心跳的节奏都没有错乱分毫。
这算不算是，真的放开了？
云睿一把将我抱进怀里，紧紧圈着，却什么也不说。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无限延续下去，可是我知道，正是因为时光短暂，才可以亲密得如此肆无忌惮。
“小泽……”云睿轻轻唤着我的名字，“这段日子，我分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了你，却一直没能做到……”
“对不起，我始终不能如情人一般爱你……”
“小泽，若有来世……我定不再负这满园琼花……”
我怔了怔，领悟到他话中的深意，眼眶一热，泪就流了下来。
“睿，我好像看到我们还有死去的老师、四哥、六哥、十弟、十三弟他们……十三弟最笨，总是答不出老师的问题，六哥最聪明，每次老师只点一句，他就全都懂了……睿，若真的有来世，我们都忘了吧。把那些犯过的错全都忘了……睿，我不想再爱你，也不想再伤害你了，所以，都忘了罢……爱也好，恨也罢，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愿我们，再不相见……”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六岁的时候，你没有救我，也许我们都会比现在幸福。
“对不起……”
欠你的，已经还不起了。
真的，对不起……
我睁开眼，眼中只剩下漫天白色。
在那白色里，我看见十岁的云睿将六岁的我从池塘里救上来，温柔地替我擦干脸上的水渍。
他笑着对我说，要坚强地活下去。
笑得那样好看。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就是这淡淡一笑，勾出了一辈子的牵绊。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