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桃源》月华如归

2、一起跷家

　　话说山上一天，地上一年。
　　我因个性惫懒（锦鹊语），自打上了紫虞山，便多年不曾下山走动，如今到这世上一转，才发现世间繁华如履，处处莺歌燕舞，方方国泰民安。
　　我环视一周，满意地点点头，“甚好！甚好！”
　　正等着我点菜的小二闻言以为我是在夸他们的店，于是笑眯了眼，只等着我荷包里的银子蹦到他荷包里，不过客套话还是要有的，时人都以谦虚为上，既是被人夸了“甚好”的店，自然不能落下，“敝店小本经营，虽不比上皖飘香酒楼气派，不过胜在清雅。”小二见我光想着点头忘记了点菜，便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如今四月出头，正是榆钱初初成熟之际，甚是新鲜，客官如若不弃，不妨试试敝店的榆钱汤包。”
　　汤圆听到“榆钱”两字，脸色顿时难看了好几分，我暗地里偷笑了一把，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挑剔，“山野粗食，如何上得了台面！我听闻贵店的东坡肘子倒是有名，给我来一份，再加一份虾仁饺子，一份时令生疏。”
　　忘记了说，汤圆的本尊，是一颗榆树。
　　“好嘞！客官稍等。”
　　话说汤圆大约是第一次出门，看什么都觉着新奇，但大约是平日里锦鹊家教太严，即便离了她的魔爪，汤圆也还是恪守礼节没有四处东张西望，然而他那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却藏不住事，滴溜溜转个不停。
　　坐了半晌，汤圆终于耐不住性子，问我，“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瞥了瞥他，心里忍不住的得意，叫你小子狂妄，没了锦鹊，还不是得听我的！
　　“嗯，既是出门游玩，自是往那名山大川而去。”我含蓄答道。
　　汤圆扁了扁嘴，明显不屑。
　　于是我继续谆谆教导，“你看，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平日里已经不爱读书了，如果再不行路，等你长大了，怕是要找不到媳妇的。”
　　汤圆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咳得憋红了脸。
　　我笑笑，对恰好送菜过来的小二摆摆手，“无妨，小孩子，喝茶急了点。”
　　汤圆鼓着一张包子脸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惹得我一阵哈哈大笑。
　　汤圆教养颇好的开始进食，我则端起一杯清水，把头转向窗外。大街上，一个年轻妇人从卖糖葫芦的小贩手中接过一串鲜亮的糖葫芦，弯腰递给身边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头上扎着两个总角，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一看便是上好的聪慧之相，男孩右手持了糖葫芦，轻轻舔了一口，然后仰起头，冲妇人眯眼一笑。
　　夕阳渐渐西沉，这几日为了躲避锦鹊追踪一直行路匆忙，如今眼见着离紫虞山已经不止几万里，一路上又刻意掩了行迹，我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盘算着要在这镇子上多逗留些日子，好好休养生息。
　　汤圆终究修为尚浅，连日的奔波让他几乎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竹筷便开始打瞌睡，向小二要了一间上房，我将迷迷糊糊的汤圆安置下，待到天黑，便随手布了个结界，关上房门，打算出去溜溜。
　　话说如今这世道，和千年前那真是大不一样了，且不论其他，单单说现在这二更天的时辰，要是放在千年前，那铁定是处处无人家家闭户，再看看现在，到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繁华比白日更甚，我一边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边兴致勃勃地评点杨柳岸边秦楼楚馆门口的美人们，心想还好没有带着汤圆出来，不然教坏了小孩锦鹊肯定不饶我。
　　我一路上晃晃悠悠，在夜市的小摊上东瞅瞅西看看，买了一堆小点心，想着汤圆晚饭没有吃多少，小孩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为避免半晚上被吵醒，还是提前准备点吃的好。倒是不得不承认，几千年下来，大伙儿做吃食的手艺倒是长进了不少，虽然我不太吃东西，但是看那颜色闻那味道，想来是不错的。
　　“小娘子，这茄盒子是现做的，您要是赶紧着点拿回家，还热乎着呢。”胖老板笑眯眯地接过我递过去的铜板，顺便嘱咐道。
　　我也笑眯眯地点点头，看看头顶月亮的方位，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心里暗自琢磨着这里民风还算淳朴，又热闹，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不少，可以多住些日子，另外也可以让汤圆出来见见俗世红尘，别说几百年了一直呆在紫虞山上，人情世故啥也不懂。
　　我一边走一边盘算，刚拐进一条人较少的胡同，忽然就感到身后一阵冷意，我本能地站住，回头，看见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扶着巷口的一颗柳树，眼神直直地盯着我。我被盯得有些发毛，透过那棵柳树，几个黑衣人顺着街口，迅速地向这边靠了过来，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不定，看样子已经奔跑了好一阵了。
　　少年似乎也听见了响动，却没有回头，只是紧了紧手里握着的雪亮匕首，眼神还是定在我身上。我觉得有些有趣，于是拨了拨头发，冲他眨眨眼睛，抬起右手，轻轻地划了个圈。
　　“嗯？！人呢！”
　　“刚刚明明看见往这个方向来的……”
　　“真他娘的见鬼了！”
　　“小兔崽子还真能跑……”
　　“追！”
　　几个黑衣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少年直看着那群人消失在转角处，才又将眼神转回到我身上，不过这次，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复杂，纠结的样子完全和他的年龄不符。不过想想也是，大半夜的遇到一个妖精，估计谁都淡定不起来，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孩。
　　茄盒子的热气从手心传来，我想起还独自睡在客栈的汤圆，暗道了一声“糟糕”，便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搭理那个少年了，看那少年的面相，实在不是福薄之人，而况如今这世道，人妖殊途，若我继续帮他，他也未必就欢喜。想罢我转过身，继续朝胡同深处走去，我记得，穿过这个胡同，再拐过一个街口，就是我下榻的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