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桃源》月华如归

1、所谓仙子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好吧，我承认，我其实不会讲故事。
　　锦鹊“呸”一声吐出一颗瓜子皮，斜睨了我一眼，“就那么几句话颠来倒去讲了千儿八百年了，真替你害臊！”
　　我看看淌了一地口水的汤圆，虽然心底承认确实是自己不会讲故事，但嘴上还是不服气，“睡前故事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嘛，要是讲得惊心动魄，谁还睡得下去……”
　　“汤圆那是因为与其听你在那儿废话，还不如直接睡了了事，你还当是你讲得好呢！”锦鹊丝毫不给我面子，于是我讪讪闭嘴。
　　忘记介绍了，我叫叶殊，叶落知秋的叶，殊途同归的殊。
　　锦鹊抖抖衣裙站起身，从袖子里拈出一个紫金烫花的帖子，扔到桌上，“抱月山的梅仙子送了帖子来，下月初四是她的生辰，广邀桃源有名之妖相聚。”
　　我拿起帖子翻了一下，娟秀的簪花小楷，正正写着“叶殊”两个字，我有些疑惑，“她既是仙子，怎地请妖去庆生？”
　　锦鹊瞪了我半晌，终是恨铁不成钢地咆哮道，“叫你平日不要总是吃睡玩乐！那梅仙子不过自称仙子，哪里就真是个神仙！她一个小小梅树妖精，想要修成正果，没个几千年道行，连提都不要提！”
　　我立即点头如捣蒜，不敢有丝毫怠慢。锦鹊发起怒来，能把我的紫虞山给翻个个儿来。
　　“话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十日内赶制好云霞罗裳，一应首饰也全部重新打造，你也给我上点心，下月初四，切莫再失了紫虞山的面子。”
　　我大惊，“送礼遣个人去不就是了么？怎地还要我亲自去？”
　　“你镇日也不出个门，闲着也不知道勤做修炼，只晓得逗弄后山那一窝子麻雀蚂蚁，如今世间凡是能说得上名号的大妖，无不出双入对，你再不赶紧出去认认人，这紫虞山怕是得改名叫姑娘山了。”
　　敢情是怕我嫁不出去！诚然我不勤于修炼，诚然我也喜好逗弄后山的麻雀蚂蚁，但月老的法力没有普及到我身上，这也不该是我的问题，然而我考虑到自己一山之主的身份，又想想手下一帮浑然单身的大小精怪，摸摸鼻子，默默转身，将睡做一团的汤圆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汤圆睡得很沉，嘴角可疑的一条晶亮在我走动的步伐间，不可避免地擦到了我衣服前襟上，迷蒙中，他扯着我的袖子，嘟哝了一声，“饺子……”
　　锦鹊冷哼了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摇曳生姿地扭着小蛮腰出去了。
　　我颇觉委屈，汤圆爱吃饺子跟我有何相干？我因只是命妖出身，本无形体，多年潜心修炼得成人形，却仍旧不能沾人间烟火，平日最多也就只能喝喝清水，到如今整整一万八千岁了，还不知道饺子是个什么味，这上梁歪得也委实委屈了点。
　　甩甩袖子，我坐到床沿上，双手撑起下巴看了汤圆的圆脸片刻，忍不住被他浓重的睡意感染，伸手打了个哈欠，我蹬掉脚上的绣花鞋，歪在汤圆身边便不肯再动弹。
　　我又开始做那个梦。
　　梦里冲天的火光漫山的晚霞，仿佛永无边际的灼热滚烫。
　　漫天紫色的霞光，一望无际绚烂的桃林。
　　“虽然阿雉给你取名叫‘桃灼’，我却觉得依你的性子，不若‘小桃’来得神似。”
　　“你总这般惫懒，须知这九重天也并非全然乐土，没有一技傍身，终究不是正途。”
　　“真真赶早不若赶巧，我才将将寻来仙丹便叫你遇上了……”
　　“你们桃树一族，修成正果的委实太少，倒是阿雉修为不凡，你镇日无事，何不多去向她请教？”
　　“也罢，你若实在不愿修行，便好生在家呆着，莫要出去惹事。”
　　“桃灼，你该死！”
　　“嘭！”我迷茫地从床底下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一看汤圆正四仰八叉地占着大半个床，一副唯我独尊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揪着他的领子便骂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睡觉要老老实实缩在墙角，谁让你四处乱动的！”
　　奈何睡眠中的人力气奇大，汤圆一把挥开我的手，翻了个身，口中无意识道，“好吵……”
　　我瞪着床怒视半晌，终是败下阵来，灰溜溜出了洞府。
　　紫虞山原本叫紫榆山，因山上几乎种满榆钱树，几百年前，山下有一个繁华小镇，就靠这一山榆钱致富，后大厦将倾战乱四起，小镇上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下几户老弱病残。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紫榆山上一派萧条，和山下民不聊生的状况交相辉映，因这里山清水秀，颇有些灵气，正是适宜修炼的好地方，锦鹊便拾掇了一个山洞出来，将紫榆山更名为紫虞山，然后我们便在这里安家，一住便是几百年。
　　我斜斜地打了个哈欠，拂开一众柳条，往后山走去。最近我正沉迷于一项浩大的工程，誓死要将后山的一窝蚂蚁训练成一队舞姬。锦鹊对我的这一行径颇为不齿，人前背后不知道埋汰了我多少次，我照样我行我素不改。笑话，我可是拿了我最大的那颗夜明珠和寒泉的鲤鱼精打赌，若是输了……
　　话说今天的后山有点热闹。
　　几十个小妖来来往往穿梭于繁花素柳中，手中或捧着五彩丝线，或拿着剪刀布匹，叽叽喳喳的，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仿若好事临门。
　　“这次夫人出去，若是能找回如意郎君，可真是件了不得的大喜事！”
　　“可不是！依夫人的美貌，说不定还能拐个神仙回来，不是说梅仙子面子大，她的生辰，许多神仙都会去么？”
　　“切！她一个梅树妖精，能有多大的面子？自称仙子还真把自己当仙子了？”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那梅仙子和九重天上的桃神女私交甚好，如今桃神女已和兰神君拟定了婚约，想来那梅仙子的生辰，兰神君也会驾临。”
　　“哎呀呀，那可了不得了，我活了这么几百年，还不曾见过神君呢。”
　　“哟！就算兰神君去了，那也是夫人才能见得到，如我们这般的小侍婢，哪里有那般福气。”
　　“嘿嘿，这次锦鹊大人可真是舍得，千年才得一匹的上好云霞烟罗，竟全部拿来给夫人裁了衣裳……”
　　“既是有九重天的神君神女在，自然不能让夫人失了面子……”
　　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此言果然不假，如今仅仅是得了一个帖子，尚不知境况如何，整个后山便热闹成了这样，然而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我虽是一山之主，却也不能生生夺了她们的喜好，于是只得暗暗咬牙，看来以后是不能留这么多蜘蛛老鼠了，消息委实太灵通，八卦也委实太厉害。
　　而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锦鹊素来以吝啬闻名于整座紫虞山，如今这般舍得，整匹的云霞烟罗，若是我穿出去，连个泡都没冒一个……我生生打了个寒颤，感觉那如朝霞般明媚的罗裳瞬间变成了凌迟的寒刃……
　　我提起口气，飞速飞回洞府，七手八脚包了几件衣服便准备跑路，不巧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个子还不到到我腰部的汤圆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戒备地看着我。
　　我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包袱绕到身后，讪笑道，“你醒了……”
　　汤圆瞥了一眼我缩在背后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嘿嘿”笑了一声，“没……没去哪……”
　　“如果我告诉锦姑姑——”
　　“别！”我大惊，心想这要是让锦鹊知道了，非扒掉我一层皮不可，我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好吧，你不要告诉锦鹊。”
　　真是，闹着要我讲故事的时候多可爱的一小孩，怎么睡醒了就……
　　“要我不告诉锦姑姑也可以……”破小孩刻意停顿了一下，我立即会意，以一副无比期待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除非……你带上我一起！”
　　我下巴顿时掉地。
　　“怎么？不可以？那我还是去找锦姑姑好了……”
　　“可以！”我立即拉住破小孩的胳膊，谄媚地笑道，“可以！怎么不可以！那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