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暗战(上) ...

  •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用锋利刀剑,只需一个眼神、几句低语,便能令人尸骨无存。
      一旦踏上这局生死竞赛,你的性命,已不在自己手里。

      听了贺小梅的话,离歌笑眼神先是一滞,后又很快恢复明晰,嘴边的笑意并未褪去,他迎着朝霞,灿烂的霞光落入眼眸,反射出一种踌躇满志的光辉。一切再无需多言,身侧的贺小梅亦露出了笑容,看着离歌笑大步流星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燕子神偷,只要是我离歌笑认定的,哪怕你飞到天涯海角,纵然要全天下所有的珍珠,我也定要把你追回来。

      柴胡一脸担忧地迎上来,却见离歌笑泛着笑意一言不发地从身边走过,赶忙拦住后面面色轻快的贺小梅,急急问道,“这老离笑什么?不会是知道小娘子走了,难过傻了吧?”
      贺小梅见柴胡一脸认真,不禁掩嘴而笑,这让翻江大盗更加不满,“喂,娘娘腔,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说呀?!”

      “胡哥,歌哥这是想通了。”贺小梅道。

      柴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匪夷所思,“想通了?五年都没想通的东西在那儿站一夜就想通了?怎么早不去站呢……”
      贺小梅见柴胡越说越离谱,赶忙截口道,“昨天三娘去劝了歌哥,不过我想,应该是荆如心的死把现在的离歌笑带回了五年前,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终于看清了事情的全貌,不再一味地自责、内疚,而是原谅了当年的自己……”柴胡越听眼瞪得越大,贺小梅被盯地有些发怵,便渐渐噤了声。

      “什么离歌笑原谅离歌笑,简直就是神经病嘛………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是不是老离不会寻死觅活,会去找小娘子?!”柴胡一脸纠结,贺小梅憋着笑,眼看这大汉就要把五官全挤在一起前,赶忙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翻江大盗五官立马各自归位,神情也松弛下来,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道,“切,直接说想明白了不就结了么,还什么回到五年前,自己原谅自己……”说着打着哈欠朝自己房间走去,昨个儿被三人闹得一夜没睡好,今天必须补上!
      贺小梅想着适才柴胡那张瞬息万变的脸,遂捧腹大笑,畅快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醉生梦死的里里外外,把近日来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

      不过离歌笑疾步回房并不是急着收拾包袱,要马上上路去找寻那只飞了的燕子,而是他看见两只白鸽俯冲进厢房——这两只是醉生梦死最好的信鸽,用来传递最绝密的信息。
      解下第一只白鸽脚上的白锦,他的手竟有些极其轻微的颤抖,停顿了一瞬后才展开,眼前只有两个字,却让他墨黑的瞳迅猛收缩,眉头紧紧蹙起——“倭寇”,这只鸽子是他前几日亲手放出,现在它回来了,带着离歌笑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沉默片刻,离歌笑的面色恢复如常,解开第二只鸽子上的锦帛,目光细细地扫了一遍后便把两片白巾放在摇曳的烛火上,火苗虽然微小,但一旦攀上白锦,便瞬间变大,不断向上撕咬,只是片刻,锦帛已成灰烬。
      当纷飞的灰尘落定大地的那个刹那,离歌笑舒展开俊眉,往日坚定自信的神采又重回眼中——我们本就是红尘乱世中的俗人一个,是非功过难以明断,但既然认定了是正确,即使是豁了性命也要去做,三娘,我想,你定懂我。
      此时,“咚”地一声,门被撞开,背着包袱、面有细汗却一脸兴奋的贺小梅出现在离歌笑眼前。
      “小梅,你赶着去赶集么?”离歌笑见平日里纤尘不染、文质彬彬的千面戏子这幅模样,不禁调笑道。

      “哎呀呀,歌哥,你还有空取笑我……你……”贺小梅还没发完牢骚,便被一脸睡眼惺忪的柴胡打断,见他哈欠连连,却也背着个包袱,有些含糊地说道,“就是,你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收拾收拾,去找小娘子,就她那轻功,唉,所以说找老婆不能找轻功太好的,不然一吵架就跑,追也追不回来……”

      离歌笑越听笑意越盛,心中也是暖意横生,人生有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他眉眼间尽是快意,拿起手边的酒囊,道,“拿着这个,不就好了,走吧。”
      “去哪找?”柴胡和贺小梅异口同声。
      “我们先去雷州。”离歌笑边走边说。
      “雷州?你怎么知道小娘子回去雷州。”柴胡疑惑。
      “我不知道啊。”离歌笑耸耸肩,一脸无辜。

      贺小梅停住脚步,一张脸凑到离歌笑面前,双手叉腰高声道,“歌哥,这个儿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是比寻三娘更急迫的么?万一、万一她真去跟了那沈墨怎么办?”
      在听到“沈墨”二字时,离歌笑的瞳微缩了一下,一丝不甚明朗的情绪从脸上一划而过,待贺小梅想抓住,却已然消逝。他看了看均面有愠怒的两人,正色道,“徐大人要彻底料理严世蕃,故让我们一枝梅急速赶往雷州,以防严世蕃连夜逃回。若是三娘知道,必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柴胡和贺小梅皆愣了片刻。
      “你,你是说,当今首辅,徐阶?”柴胡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离歌笑:“是的。”
      “老离,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直和徐大人有联系,却不告诉我们。”柴胡似有些不满。

      离歌笑眼中虽有些许歉意,但脸上仍是风平浪静,无谓道,“你们也没问我呀。”颇有点耍无赖的意思,不过这招对柴胡也确实有用,大汉闻之,点了点头,算是接受解释。
      在一旁深思了片刻的贺小梅却没那么好糊弄,他抬头问道,“歌哥,可是拦住严世蕃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和胡哥去就够了,你去找三娘吧。”

      离歌笑脸色正经几分,沉声道,“严嵩虽然失势,但严党势力仍旧大得离谱,不然严世蕃也不可能就落得个充军发配的下场,他贪污的钱,害的人,那是死一万次也不为过的。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必不能坏徐大人事。至于三娘,只要这件事一完,我一定马上将她寻回。”贺小梅看到了离歌笑眼中森森的寒意,更感受到了他志在必得的坚定——无论是了结严世蕃,还是找回燕三娘。
      不再多说什么,玉面书生重重颔首,“好,歌哥,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承诺。”
      离歌笑展颜一笑,意气风发,道,“一定。”
      “嘿嘿嘿,那还等什么,一枝梅,出发!”柴胡一扫适才的疲惫倦容,率先踏出,三骑快马,绝尘而去。

      莫言居

      夏无言快步走进沈墨内室,还未开口,便被坐于案前的沈墨一个眼神示意噤声,他在一旁调整微乱的呼吸,并接过沈墨递来的一杯凉茶,喝下后,嗓子舒服不少。
      沈墨换了一身灰色衣袍,发髻被重新梳理过,全部挽进白玉发冠,闲适的神情亦与平时并无二致,似乎昨夜在风中立了通宵的并不是他。
      见夏无言呼吸平稳下来,才合上手边的《西铭解义》,问道,“怎么了?”
      夏无言,“照公子所言,我命人把东西送到江西,但罗龙文并未与严世蕃一起逃亡,他投靠了倭

      寇。”
      “哼,汉奸么。”沈墨眼中闪出冷峻的光,他思忖片刻,道,“无言,我上次把那些家伙干掉后他们安静了一阵,但最近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你帮我去逐一摆平,这些个生意,还不能失。”
      夏无言有些惊讶,随即问道,“那罗龙文那边怎么办?”说完顿了片刻,眼睁地愈发大,“难道公子你……”

      “不要这幅表情,我才不会去和那些海盗搅和。我亲自去趟江西,把东西送给严世蕃。”沈墨嘴边勾出冷笑,他知道,他将给严世蕃送去阎王的邀请。
      夏无言沉默片刻,道,“公子,我去,不行么?”
      沈墨似早有预料,平静说道,“无言,我希望能亲手送他下地狱的心,望你体谅。况且,这里的商人那么难搞,我怕我一怒之下就废了他们,到时候你还要帮我收拾残局,所以,还是你去跟他们周旋吧。”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一脸的不情愿。
      短暂的静默后,夏无言吐出一个字,“好。”

      “恩,那你去吧。”当沈墨拿起书,想继续看下去时候,耳边再次响起了夏无言的声音,似斟字酌句良久,“公子,你,真的,才知道严世蕃和罗龙文不在一起么?”
      翻书的手指停顿半刻,沈墨没有去看夏无言的眼,而是闷闷地说了句,“是的。”
      夏无言看沈墨不再多做解释,便朝他做了一辑,淡淡说道,“那公子保重。”而后转身离去。
      沈墨这才抬起头来,眼中阴晴不定,夏无言已经有多久没给自己行过礼了?接下来的字,一个个看在眼里,却再未能连字成句。

      夜•城南•望星阁
      望星阁建于城南边际,立于一片野林之后,百木围绕,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涓涓的流水晕出湿气,袅袅萦绕于空气之中,二层竹楼时隐时现,宛若蓬莱仙境。当日为了买下此地,夏无言几乎是花掉了身上所有积蓄,日后还被沈墨狠狠地揶揄了一番。
      姜洚正百无聊赖地在二楼摆弄些花花草草,突闻楼下传来脚步声,呆了一瞬后赶紧提起罗裙向楼下冲去,脚步匆忙间蹋漏了一格阶梯,她感到身体失去重心,急急向前冲去,遂惊呼一声,做好了亲吻大地的准备,片刻后却并未感到半分疼痛,而是腰间一紧,结结实实地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姜洚惊魂未定,猛地抬头,见夏无言正绷着脸看着自己,便吐了吐舌头,拍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夏无言见怀中人的可爱模样,适才准备好的责备之词全部吞回腹中,脸上浮现戏谑之色,悠然道,“姜女侠,我记得,你是会武功的吧?”
      姜洚面色一红,立刻后退,跳开夏无言的怀抱,白了他一眼道,“谁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夏无言挑眉,踱到桌旁,道,“怎么,不愿意啊,那我走好了,反正外面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唉,你……”话音未落,姜洚迅已掠到夏无言跟前,拉住了他的宽袖。
      “姜女侠你的轻功果然了得,失敬、失敬啊。”夏无言表情仍是淡淡,但话语间却充满快意,看着姜洚脸憋地通红,眉宇间更添几分得意之色。
      姜洚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道,“我是想,你这几日天天来陪我,赶来赶去,一定很辛苦,要是外面的事情没做完,就去吧,省得我还要帮你准备晚饭什么的。”说着把头转向一旁,手却还拉着男子的袖子忘了放开。
      夏无言有些哑然,冷峻的眉眼顿时软了几分,柔声说道,“我饿了,麻烦女侠开饭吧。”
      姜洚看了一眼已经在桌边坐下的男子,微微颔首,向厨房走去。

      饭后,夏无言靠着二楼的竹柱,席地而坐,把正要坐在其身旁的姜洚一把拉入怀中,一边道,“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坐会儿吧。”姜洚盈盈一笑,嘴里嘟囔着,“星星都没几颗,还天气好,切。”人却是舒舒服服地枕在了夏无言的肩上。
      夏无言声音难得的懒散,“姜洚,你能知道我回来的时间?”
      姜洚:“没有啊。怎么这么问?”一双杏眼闪着亮光。
      “那怎么每次回来都是我最爱吃的菜?”这件事夏无言已疑惑了很久,连他自己都算不准沈墨什么时候会放人,这姜洚怎么会知道呢。
      姜洚稍稍一愣,后笑着摇摇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轻声吟道,“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话音刚落,便觉身后人的手环地更紧,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等了半响,却只觉耳边传来几分均匀的呼吸,声音低哑而诚恳,“谢谢你。”
      夏无言蓦地明白了,姜洚怎么可能猜得到日期,她根本不去猜,而是天天做着一样的菜,等他归来,得妻若此,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

      姜洚闻之,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更贴近夏无言的颈窝,轻抿嘴唇,从怀中掏出一块绿莹莹的玉石,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夏蝉的模样,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栩栩如生、光彩熠熠。
      夏无言的目光在玉蝉和姜洚之间扫来扫去,惊异之色越发明显,“你,你怎么会有这避毒寒蝉,难不成,你……”

      姜洚低下头,声音有些闷,“其实我本不打算拿出来,但看你每次回来都在为取玉佩的事而烦恼,我不知道这寒蝉能避百毒的传言是真是假……”抚着夏无言微皱的眉头,她继续道,“你想的没错,我确是四川唐门的女儿,可只是个私生女,故跟母姓,大约十多岁的时候,母亲惹恼了正室便被赶了出来,没多久就病死了,这寒蝉是父亲给母亲的信物。我怕拿出来后,你个死脑筋一定会去唐门提亲,到时候他们什么态度还未尝可知,明着来不怕,就怕他们用毒。所以,才一直瞒着……”

      夏无言抵着姜洚的额头,胸中思绪翻滚,素闻唐门门主做事手段毒辣,但对家人却是极好的。若姜洚一人回去,定是锦衣玉食,可若加上罪臣之后的自己,万一门主护犊情深,为保全家安全,把自己给杀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怪不得,每次回来,总会看见姜洚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原来那是家的方向,可因为自己,她的一腔思念只能寄予这虚无缥缈秋月春风,而无法落于实处。想到此处,夏无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姜洚回过头来,俏皮一笑,想要缓解身边围绕的几丝哀伤,故语调轻快,半开玩笑般说道,“所以啊,你一定要对我很好,不然我一生气,就回唐门。”
      夏无言盯着眼前这双闪亮的眸,把笑脸嫣然的姜洚搂地更紧,却许久没有应答。就在姜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时,只觉耳边一痒,似幻似真地传来一句,“一定。”
      夏无言抬头,明月如银盘一般挂在漆黑的夜中,但这月华似乎亮得太过耀眼,盖过了一旁的群星,正如姜洚所说,月明星稀,算不上什么好的景致,但对于夏无言来说,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夜色,星辰虽黯淡,但只要有你相伴,此生不换。

      姜洚再次醒来时,已被薄被裹地严严实实,躺在房中柔软的床榻上,手中放着泛着绿光的避毒寒蝉,夏无言和往日一样,早已在破晓之时便离开了。姜洚揉着有些迷蒙的眼,赤脚踩在竹木地板上,喃喃自语,“每次都是一声不吭地就走,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说再见呢。”
      可知,在这浮华乱世,再见是一个多么珍贵的承诺?

      燕三娘牵着马立于山巅,面前一片辽阔。
      浩朗清风带着丝丝寒意迎面而来,她闭上双眼、展开双臂,任高高束起的黑发在风中乱舞飞扬。
      已入冬季,草木凋零,绿意褪去,眼前是怪石嶙峋的山头、连绵迭起的峰峦,无边无际,层层叠叠,尽是深浅不同的灰,似一幅随意而为,又相得益彰的水墨画。
      燕三娘缓缓睁开眼,眼前虽是万物萧条,但这壮阔山河却散发出一股冷冽旷达之美,令人心神为之震荡。呼啸的风灌进她的咽喉,像是要把她体内的积郁全部溶于这广袤天地,如一滴水汇入大海,转瞬之间便会消失。这种感受从指尖直达燕三娘的心脏,她突然领悟,眼前这非同一般的沉默,是万物在蛰伏、在等待、在积聚……,这股神秘而不可逆转的伟大力量,叫做生命。
      一丝笑意从女子嘴边溢出,尽管心还钝钝地疼着,但她知道,人这一生,除了情感,还有许多东西,值得去追寻。

      燕三娘翻身上马,扬手一挥,一抹俏丽鲜艳的红在苍茫天地间跃动起来,让这幅黑白泼墨更显生机盎然。不是不苦痛、不是不在乎,而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完成。
      上苍反复打击、厮磨、煎熬我们的心,让其遍体鳞伤、血泪横流,其实,是为了给我们更多。

      自醉生梦死出来,燕三娘便接到一个纸条,告诉她严氏父子买通宫中太监,将蓝道行囚禁,燕三娘思忖片刻,决定前去营救,无论那是不是陷阱。
      蓝道行本市嘉靖身边的道士,为他卜卦问神,在于严世蕃的斗争中 ,曾帮过徐阶一把,如今严氏父子想要拉拢他,暂不说他心性究竟如何,万一挨不住残酷严刑,投靠了严嵩,那么最后一个铲除严党的机会也将消失。念及此处,燕三娘双腿一夹马肚,轻喝一声,一双眸子神采奕奕,骏马仰头嘶鸣后跑地更快,片刻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几日后•江西•严府
      沈墨一改往日儒雅、清新装扮,而着一身耀眼华服,脸上的温和之气尽数敛去,俨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他命两个下人一人抱一个大木箱子,大摇大摆地进入严府,严府正在修缮,竟也没人阻拦,三人及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大堂见到了正在翘着二郎腿,翻着书的严世蕃。
      一名逃犯竟闲适至此,还大张旗鼓地修缮华丽府邸,严党势力之大真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沈墨心中暗忖,脸上却仍堆满媚笑,他朝着严世蕃深深拜下,道,“严公子,在下在江西做生意,听闻您与父亲在此落脚,便来拜见,一些薄礼,不成敬意。”两个下人把箱子抬到严世蕃脚下。
      严世蕃似根本没有看见三人一般,眼一直没有从书上移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才用脚踢开箱子,淡淡地瞟了一眼,嘴边挤出几丝讥讽之意,冷哼一声,傲慢道,“东西到还不错,你小子有些眼光,行了,我知道了,滚吧。”
      “多谢严公子抬爱。”沈墨仍没有起身。

      严世蕃再次抬眼,目露厌恶,道,“怎么还不滚。”
      “在下还没有递上名帖。”沈墨恭敬道。
      “哼,拿来吧。”严世蕃把书往桌上一扣,扯着冷笑看着眼前一直没有直起身子的三人。
      沈墨双手递上那封夏无言还给他的信笺。
      严世蕃的目光在眼前这个貌似纨绔子弟的人身上停留了半刻,心中满是鄙夷,无名小卒还想在严家留名,真是异想天开,他随即把信笺往木箱中一扔,随手一挥,懒懒道,“行了,你们可以滚了。”

      沈墨见严世蕃连信都没有拆开,身子一震,眉头微微皱起,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躬身一拜,与两个下人一起转身离去。
      若现在的严世蕃没有沉浸在羞辱他人而获得巨大满足感之中,他便会发现,这个离去的背影与平日里来阿谀奉承的人有多么的不同,这个颀长的身躯正散发着怎样浓重的仇恨和愤怒。不过这一切,在严世蕃看来,不过是公子哥被羞辱后的正常反应罢了。
      此时的沈墨,眼中寒光四溢,他知道,他已代死亡发出邀请,当严世蕃把信笺扔进木箱的那个刹那,他已失去最后一次逃脱的机会。
      那个皱眉,那个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兴奋,他知道严世蕃聪明绝顶,却也狂傲之极,以他的个性,必不会去看那些送来的金银财宝,那个溜须拍马的人名便更不消说,就是利用这一点,严世蕃眼中的这个无名小卒将亲手送他走上覆灭之路。

      夜•京城•监狱
      燕三娘一身夜行黑衣,玉足轻点,翻身直上房檐,在飞檐玉宇之间飞快掠过一遍后,两条出逃方案在心中迅速形成,遂看准时机,身子急速落下,给了两个看门守卫一人一个手刀,两人只感觉眼前一条黑影一闪晃过,还未看分明便已直直倒下。
      燕三娘不敢松懈,放轻脚步、侧身走进监狱。接下来的三、四个狱卒都在叫出声前被她打晕,一路走到监狱尽头,如入无人之境。
      一股食物腐烂之气伴随着湿冷的风扑面而来,四周传来断断续续的鼠啮之声,借着跳动的火光,能依稀看见一旁的木架上绑着一个人。他灰色的长袍已被扯破大半,身上尽是被鞭打的伤痕,污血凝固、皮肉翻卷,看得燕三娘一阵恶心,蹙着眉头走进,那人的脸渐渐清晰,道士玉冠歪斜在头上,发髻散乱贴在两额,嘴唇干裂、面色泛青,双眼紧阖。
      “哼,果真是离歌笑造的诏狱条件要好些。”燕三娘轻喃,手正要搭上那人肩头,只听一把嘶哑的声音响起,“姑娘还是快走吧。”

      燕三娘一惊,即刻后退一步,目光警觉,道,“你醒着?”
      蓝道行缓缓睁开眼,面色平静,嘴边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一直。”
      “那最好了,你忍着,我这就带你走。”燕三娘说着就要上前去解开绳索。
      蓝道行闭目一瞬,又睁开,道,“姑娘,我是不会帮严嵩父子的,你快走吧。”
      燕三娘微怔,本觉得这道士在嘉靖面前装神弄鬼,对其并无好感,但如今一见,到也不是想象中那种阿谀奉承之人,反而心思缜密,也确有几分傲骨,便加快手中速度,说道,“那么,我更要救你走,这监狱的酷刑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

      蓝道行闻之,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痕,又抬起头,看着燕三娘,眼中平静无波,嘴角却勾出笑意,“姑娘,你真以为这监狱是那么好进的么?”
      燕三娘一顿,屏息片刻,果真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加快手中速度,道,“我一定能救你出去。”蓝道行敛去笑意,摇了摇头,再未说话。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响,燕三娘估摸大概有十来人,心中暗忖还是有逃出的可能,便继续奋力地解着最后一条铁链。“卡嚓”一声轻响,蓝道行身上的枷锁被全部除下,但燕三娘心中却并无半点轻松之感,因为几乎同一时刻,她感到一阵锋利的冰凉逼上脖颈。

      燕子神偷停顿片刻,抽腰俯身,手中的双面刃灵巧一旋,直取身后人首级,来人急速后退一步,以分毫之差躲过刀锋,随即一记扫荡腿,趁燕三娘躲避之际反手扣住她右手,燕三娘还未来得及抽出,便闻“哐哐哐”三声,身边顿时银光一片,她被四柄利剑团团围住,半分动弹不得。
      来人把蓝道行锁回木架,转而对燕三娘做了一辑,说道,“我家大人等候良久,请燕姑娘过府一聚。”燕三娘微微惊讶,这算什么?那么客气的话,干嘛还要舞刀弄剑?回头看了蓝道行一眼,竟发现正对上蓝道行微有笑意的眸,他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刚才连木架都未踏下。
      “姑娘请。”还未来得及开口,满腹疑问的燕三娘便被礼貌地押走,在走出牢门之际,身后悠悠然传来一句,“一生俯首拜阳明。”

      燕三娘回头,竟发现那双疲惫、黯淡的眸正散发着一股明如皓月的光,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神采夺目。
      踏出监狱,银白色的光华泻了一地,适才带头的那人恭敬地对燕三娘说道,“请放心,姑娘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燕三娘正色道,“我知道。”遂双眼被蒙上黑布,带上马车。
      正如他们所料,严嵩之后多次派人毒打、拷问蓝道行,逼他诬陷徐阶,但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蓝道士始终没有就范,因此,他也再没能见到监狱外的蓝天。
      严嵩父子始终不能理解,为何一个以装神弄鬼为生臭道士竟刚烈至此?
      他们自然是不会明白的,蓝道行信奉“心学”,他以自己的方式施行道义,在黑暗中追逐光明,无论后世人怎样评价,他心中信念不曾改变,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待被带下马车,架在燕三娘脖颈上的刀剑已经收起,因为他们确定,燕子神偷绝不会逃跑。他们猜的没错,燕三娘看到牌匾上的字,脚似被钉在地上,一脸地难以置信。
      燕三娘,“给我信息的是大人?”
      “正是。”
      燕三娘,“大人要找我,何必那么麻烦?”
      “大人的身份,自然不能直接邀请。”
      燕三娘嘴角勾起苦笑,自觉陷入了什么圈套,却又不得不往下跳,只得道一句“我知道了。”便随众人走进宽敞的府邸。

      夜已深,几道月光透过繁茂树叶撒到匾牌上,那两个漆金大字依旧肃穆庄严。
      徐府。
      第一首辅——徐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暗战(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