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回 语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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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静淡如水。
不知不觉，已经入宫整整一个年头。想到不久前自己还天真烂漫的以为皇宫定是个好地方，却不料只是区区的一年时光，竟能让事情完全脱了控制。旧人已去，思念唯恐不乱的越填越多，而自己，依旧陷在这个纠缠不清的乱局之中，怕是一时之间也脱不了身。
姗儿依旧没有想起自己醒来之前的事情，就好像脑中的那块记忆早就消失不见了，不是藏匿在一个角落里等待苏醒，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这确实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忘记之前的所有事情呢？就算自己曾经被杖打到几乎丧命，可是这一棍子一棍子的差事，再怎么天方夜谭也不至于伤害到脑袋，从而导致丢失了记忆啊？
这一点，想了整整一年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自从那天无意中被那侍卫撞到头部，睡了一觉梦见郝孟之后，姗儿便再也没有记起任何记忆。其实说到底就连这个‘记’都谈不上，她琢磨着，恐怕郝孟的那次梦境都有可能是自己神神叨叨，胡诌乱编的吧。
心里百般滋味，却是没有一个能真正派上用场。姗儿苦叹了一口气，无意识的看着那条纯白如雪的丝帕发呆，心里的某一处不愿承认那曾经是属于某个人的。
正郁闷着，忽而感觉有人轻轻坐到了她的身边，姗儿微微拉回思绪，扭头冲着来人微微一笑“伺候完德妃了？”
语莹乖巧的递过来一杯热茶，正往外冒着袅袅热气。她双眼笑的眯成了月牙，很是好看。不急着回答姗儿的问题，转而将那杯茶送了上去“姐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没想到越接近塞外，这天气就变得忽冷忽热的，你身子向来弱，还是多注意点的好。”
淡淡的菊花茶香慢慢将姗儿包围住，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张开红嫩的小嘴稍微试探了一下，温度竟然是刚刚好。眼见如此，她的心里顿时一热，有股说不出的感动。
语莹温柔的笑着，尖尖的下颚几乎小的快没有了，使人情不自禁的想去保护她关心她。姗儿轻轻放下手中的陶瓷茶杯，挨着语莹坐下，伸手不自觉的挽住了她瘦小的胳膊，念道 “你真是个傻姑娘，心里想着的永远都是别人，你怎么不知道关心关心你自己？”
姗儿扭头看了语莹一眼，可她还是腼腆的笑，仿佛这个小丫头不除了笑就不懂得做出别的表情似的。无奈苦笑了下，心想如今这个世道还能有想语莹如此天真的姑娘实属少见，尤其是在这后宫之中，这不知道她是如何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姗儿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来都没问过语莹的身世。她只知道语莹是很小的时候被家人送进宫当丫头，其余的一切，便一概不知了。
眼角不自觉的看向那杯茶，姗儿心生愧疚，便越发的放柔了声音 “语莹，我能不能问你件事儿？”
语莹微微有些惊讶，从那眼神中便可看出，不过小丫头继而保持着嘴边的那抹微笑，乖巧的点头“姐姐，什么事啊？”
姗儿呵呵笑了下，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起。一旁的语莹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姗儿饶了饶头，颇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道“那个，你看我们住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有问过你之前的事情，真是我的疏忽了。”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语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原本看似无意的好奇却意外却搅起了一抹不自在的窘促。姗儿心里有些摸不着边儿，看那样子语莹怕是不愿再提及此事，不过这时光不能倒转，问出口的话不能收回，两人一时僵在那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姗儿心里自是尴尬的要死，本想着关心关心这个对自己犹如亲姐姐的好姐妹，可是不料献错了媚，讨错了人。语莹整张小脸儿顿时变得有些凝重，就连那抹笑容都瞬间消失不见。她低头默默地没有开口说话，姗儿见状慌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要摆在哪里，天知道她现在还手拉手的挽着语莹呢！早知道两人会有这般结局，当初她就该把那杯茶好好喝光拉倒了！
茶！对，喝茶！
姗儿有些迫不及待的从床上跳了下去，不料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下。一旁默默不说话的语莹这才反应过来，紧张的叫道“姐姐小心！”
一抹桃红色的身影急速窜了上来，模糊的一瞬间之后，姗儿才总算稳住了脚，扶着一旁的木横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掌下意识的顺着胸前。心跳渐渐变得平稳之后，她这才记起自己是怎么脱险的，转头看了语莹一眼，有些后怕的笑道 “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今晚就别想睡了。”
语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看上去好像更加消瘦了似的。怕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着了，她的眼神依旧夹带着些许的惊慌，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姐姐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如此马虎莽撞，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
念念叨叨的语莹一时之间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姗儿听着听着嘴角便微微上扬起来，忍不住轻笑出声。闻言，语莹喋喋不休的声音哑然而止，神态极为不自然的看了姗儿一眼，轻声开口道“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姗儿淡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打断了语莹的话，拉着她走到床前重新坐下。语莹一副很憋屈的模样，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姗儿见状噗呲一笑，道“你不必觉得不自在，我之前只是随口问问，没想那么多，也没考虑到提及你的往事会不会是你难过不自在，说到底，还是我想的不周到，是我的错。”
语莹的双眼顿时睁得很大，刚想摇头说点什么，却被姗儿抢先一步“好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我们姐妹俩难得有机会好好待一会儿，就说些有趣的事儿吧。”
姗儿微微笑着，拉着语莹的手，小姑娘怕是脸皮儿薄，在经过刚刚那件事后脸色依旧不是很好。她轻轻点了点头，只是淡淡的支吾了声“好。”
两人熄灯躺下，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姗儿为了讲话方便索性直接抛弃了自己的床铺，抱着一卷棉被便挤在语莹的身边躺下，好在两个小丫头身材都算瘦小，如今睡在一起倒也显得不算拥挤。
姗儿将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安静了一会儿，便听到语莹破天荒的首先开口说道“姐姐之前问我的事，其实是我一直不愿想起，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语莹绵长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很压抑，有种很孤独的感觉。姗儿脑袋迷糊的嗯了一声，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个回答。没多久，语莹的声音便再次传来，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柔弱之中竟带着丝丝的隐忍。
她语调淡然的说道“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后娘便想将我卖掉好换些钱来，为此，她曾带着我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的人。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只记得后娘曾给我买了一条很好看的衣裙。为了那条裙子，我真的高兴了很长时间，就连睡觉都把它放在枕边，怕是一个梦，醒来之后就没了。”
说到这里，一声闷闷的，拼命压抑着的苦笑传入耳中。姗儿没有转头，手却不自觉的抓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空气好似越发的稠密起来，就连语莹那一贯温柔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失去了味道。
一丝痛楚透过她的声音悄悄溢了出来“可是我真的很高兴啊，我以为爹娘都不疼我不爱我，所以爹爹才会在娘死后不久又娶了个后娘回来。当时我真的很想念我的亲娘，可是，可是爹爹说不许我再后娘面前提起她，否则他就要把我卖掉。我真的很胆小，我怕被唯一剩下的爹抛弃了，所以我忍着在后娘面前乖巧的笑，我会讨好的替她按摩捶背，会在寒冷的冬天替她洗脚，会在炎热的夏天夜晚不睡觉替她扇扇子，会在她打我骂我说我没用的时候笑着说我不会再那样了……我真的，真的很懦弱啊，是不是姐姐？”
听到语莹叫自己的名字，姗儿微微动了下，没敢转头看她。无言的握紧了她的手却没有说话，鼻间只闻得那股酸涩的泪水。
恍惚之中，痛苦好似蔓延至天边的尽头，覆盖了整个大地，填满了心中所有的缝隙。语莹微微扬起嘴角，苦笑道“可是就算后娘那般待我，就算爹成天就知道喝酒，夜晚回家便打我骂我，我依旧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我真的很怕被人抛弃。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我不敢迈出那步，我怕只要一出了家门，就会变得不知所措。可是，我还是错了。爹娘始终是不关心我的，白白养活着一个人，又怎么能不心生他想？”
“那一天，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我十岁那年，后娘将我带到一个有很多男子女人的地方，花枝招展的女子几乎将整个门口堵塞住。吵闹的声音很大，可我还是听清楚了内容，很快便猜到了答案。我跪在地上求后娘不要把我放在这样的地方，就算是要抛弃我，也不要将我丢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我哭着求她，奢望着凭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凭我没骨气的献媚巴结，后娘总是会心软的，只可惜，我眼里看到的，只是那满满的嫌恶、厌烦，还有那句‘你别拉着我衣服，把你那脏手拿开！’那一刻，说真的，我彻底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床板很合适宜的咯吱一声，语莹翻了个身，面对着姗儿，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瞧见他满脸亮晶晶的泪水。姗儿微微闭上眼睛，只是手指依旧紧紧握着语莹的手，示意她还在听着。语莹将被子往头上拽了拽，声音有些沉闷的响起“那之后，我便成为了我心中最为唾弃的人之一，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但已成定局的事实，自不是我一介女子可以改变的。经过很多挣扎和痛苦之后，我终于学会了接受现实。那便是，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再然后，我偶然之间遇到了一个贵人，得知了我的苦境，他便好心的替我赎了身。不过由于我本身不知该去何处，就请求他替我谋得一个去处，就算做丫头做下人都无所谓，只要能远离世俗的一切便是好的。之后，也不知恩人是用了什么法子，便将我送进了宫中，跟在德妃的身边，平安的过了几年，日记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说完，语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姗儿动作轻柔的转头一看，见小丫头早已经闭上了双眼，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说着说着便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她轻轻替语莹拈好了被子，看着那熟睡中的消瘦脸庞，依旧残留着些许的泪水，就连睡梦中，眉头都是微微皱起的。怕是今晚道出了心中压抑很久的秘密，心里也是痛苦的吧。
姗儿在心里苦叹了下，没想到语莹平日里看上去乖巧天真，却不曾想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悲惨。相比起来，自己实在是要好上太多太多，至少身边曾经有过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与分离相比，被人抛弃背叛实在是痛中之痛。这样的一具小小身体里，已经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悲楚，那颗早已饱受伤害的心却依旧能如当初般的相信别人，怕是只有像语莹这样的傻丫头才会做出的事了。如今想起来，那声姐姐，是多么的得之不易，而自己当初怀疑的心，又是多么的不可原谅。
姗儿微微侧过身去，望向窗外的月，隐隐约约中好像缺了半边，就好像那颗残破不堪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一半，寻寻觅觅，怕是再也找不回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语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