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少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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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少夫人
云雾缭绕的伯公山，因着昨夜的一场雨，比京城的冬天更加寒气逼人。一辆驴车拖着只剩两只后轮的破旧车厢，吱吱丫丫如同迟暮的老者，一摇一晃艰难地爬着山坡。驴后车前看不见赶驴人，只有一个苹果被树干吊着，绑在驴子颈后，苹果便刚好悬在驴子眼前。驴子咧着嘴去够苹果，总也吃不到，破车便在驴子追逐吃食的脚步中缓缓前进。可是地上湿滑，山坡陡峭，总也吃不到美食的驴子终于没了干劲，两眼一翻，自暴自弃地后腿一卧，赖在地上不肯走了。由于车厢没有前轮，驴子卧下导致车厢前倾，只听得厢内一声惊叫，自门中翻出个人来，滚了几滚，跌了个屁蹲。
袁哀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睡不好，正迷糊着，谁知一跌一滚，反而滚出了精神。他揉揉犯困的眼睛，走到生气的驴子跟前，取下苹果。
“嘘……嘘……”他用苹果逗弄着驴子，“快走！嘘……嘘……”
驴子本就筋疲力尽，见面前灰衣人逗弄，狂性忽发，长嘶一声跃起、一口咬住袁哀拿苹果的左手！袁哀吃痛惨呼，谁知驴口有力挣脱不开，只得大声道：“驴大哥，人手不好吃！你快松口！松……”
“嘶率率！”驴已气急，见袁哀手舞足蹈实在心烦，咬着他的手一甩，却被袁哀乘势揪住了颈毛，骑在背上！驴子更怒，咬着他的手左蹬右拽，竟不顾一切地撒蹄向山上跑去，只求甩脱背上的烦人精！
袁哀长这么大第一次骑驴，惊得满身冷汗，赋闲的右手死死揪着驴毛，惨呼道：“快来人！救……救我！”
“诶，你看。”伯公山顶慕容山庄的守门人捅捅身边瞌睡的侍卫，“你看山下的，是不是一匹马？”
侍卫睡眼惺忪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手舞足蹈地坐在一矮小坐骑上，向山顶开足马力冲来，口中不知高呼着什么。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灰衣人，骑着头发狂的灰驴，狂挥着双手高呼道：“快闪开！这驴子发疯了！”
“啊！”侍卫一声惨叫，没来及闪避，被驴子冲了个狗啃泥。驴子被侍卫掉落在地的长矛袢到，腿一软跌在地上，激起漫天泥水。许久之后，驴身下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袁哀从驴身子下翻出来，带着歉意慢吞吞道：“你们……有没有事？”
“你……你是何许人？竟敢擅闯慕容山庄，伤我庄人！？”守门人举着长矛在空气中虚戳，估计将袁哀看成了歹人，哆嗦着嘴唇不敢靠近。袁哀也意识到了这点，连忙挂起自以为善意的笑容，也不想他满脸被泥水糊着，哪里看得见表情。
“你们嚷嚷什么！？还嫌庄里不够乱是不是！？”蓦然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袁哀抬头，只见一黄衣绣袍的中年人虎步生风、几个交睫便行至袁哀身前，“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慕容山庄？”
袁哀不比那人高硕，只得费力地仰起头，温和道：“我是你们少爷的朋友，来参加他的婚礼的。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医生？”他晃晃被驴嘴咬得血肉模糊的左手。
黄衣人径直忽略他血手，上下打量他蓬乱的头发与破旧的衣衫，语气中透出一丝轻蔑：“玉儿何时有过你这样的朋友，若你说是，可有证明？你来参加婚宴，可带了喜帖？”
啊，喜帖……袁哀一拍脑袋。虽然慕容玉遮邀他来慕容山庄，却连喜帖都没有留下，怕是料到他根本不愿意来。其实他确实不愿，然而这次上山，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重雨楼已经找到好的买主，等到他一与慕容玉遮别过，便决定离开京城，随便找一处山野落脚。
想到这里袁哀眸光黯然，将血手笼在袖中，抬起头道：“慕容玉遮认不认得在下，找他出来对峙便知。劳烦代为通传。”
“哼，口气不小！我堂堂慕容山庄副庄主，为何要为你这样……”
“你是慕容燕升！？”袁哀淡淡的语调忽然变了，还没等慕容燕升答话，袁哀没受伤的左手便已攀上他颈侧，动作快如鬼魅，“你是……慕、容、燕、升？”
见他不答，袁哀一字一顿再问了一次，语调平淡如常，慕容燕升却不知为何渍出了一身冷汗。他狼狈挣开被钳制的颈子，挣扎间不知瞥见了什么，一震神，忽狂笑道：“这道伤……这道伤！原来是你！袁重雨，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你！”
袁哀眸光一紧，烟似的眼神中逡黑一片，无力的左手缓缓收回袖中。他淡淡整理自己的衣角，将透湿的衣料抚平。
“我来见慕容玉遮。”
“见玉儿！好好，当然好！快请进，我们慕容山庄的贵宾！”与殷情的话语截然相反，慕容燕升的话语满是嘲讽，脸上不知是喜是怒，带点凌虐的残忍：“两日后便是小侄的婚礼，说起来，袁公子今年也二十有六了吧，不知可有心仪的姑娘？”
袁哀面上毫无表情，只有双手不被察觉地在袖中握紧：“如副庄主所见，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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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响武堂内，嗖嗖灌满了风。
慕容山庄建在靠近京郊的伯公山顶，占地极广，历史却不长。如今的慕容庄主是慕容玉遮的父亲慕容宵，曾有传言在玉遮公子大婚之后，慕容山庄硕大的基业便转交他管理。不过这一切都与袁哀无关，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响武堂堂下，百无聊赖地折下只松针，在地上盲目地写写画画。
“你在画什么？”
袁哀忽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如果小羊会说话，估计也就是这样的腔调。袁哀左右张望一下，不见说话人踪影，便也学着那个香香软软的声音道：“我在画乌龟。”
“乌龟？为什么画乌龟？”
“因为这山顶上气候好，住了一堆乌龟。”
“嘻嘻……”那声音不知听懂了袁哀的意思没有，断冰切雪般笑出声来，还待再说，却被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袁哀注意到离自己不远的松树丛中有轻微的晃动，再定睛看时，又恍若错觉。
“大衰？大衰！你还真来了！”响武堂内急匆匆奔下一人，大红的狐裘袍子一阵火般卷到袁哀身边，张开膀子一个熊抱：“大衰！真够意思！没想到你真来了！”
言语之间是真的感动。
袁哀苦笑一下，不着痕迹地推开慕容玉遮，正视他的眼睛：“成亲，恭喜了。”
“喜什么，一点也不喜。”口中虽这样说，他的脸上却有腼腆笑意，“那姑娘性子泼辣，估计也看不上我，我……诶？大衰，你的衣服怎么了？大冬天的怎么穿那么少！”
袁哀心想还不是那头驴子害的，嘴上倒没说什么，将手上的松针往地送上一丢。慕容玉遮满脸高兴，伸手搭住袁哀的肩往里走，琥珀色的虎目斜瞥着他：“大衰，你会等到哥成亲的那天吧？”
“人都来了，还能跑掉不成。”袁哀依旧淡淡的，然而没等到他的脚踏上响武堂的门槛，便听到背后哭爹喊娘的声音。
“少爷，不好啦！出事啦！”
“小纪，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慕容玉遮颇有威严地训斥。
“少爷，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她死了！”
“什么？”慕容玉遮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眸光亮得骇人 。他刚想赶去未婚妻的园子，却又猛然想起袁哀还在身边，焦急道：“大衰，我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小纪会先带你去客房，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袁哀刚迈开步子，又被慕容玉遮的袍袖拦下。
“大衰，别去。”他的语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我大伯和母亲都在那里，你去，不安全……”
袁哀僵在原地不动了。慕容玉遮本就口拙，见他这样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刚想再劝，却见袁哀一甩满是泥水的袖子，径自绕过响武堂往后山的客院中去了。长长的花石走廊上悄无人声，待到旁人再也看不见自己背影之后，袁哀忽然转身，悄悄朝着慕容玉遮离开的方向跟过去。路过一座柴房的时候，他对着地上的积水看见自己蓬乱的头发与破旧的衣衫，又从柴房里偷了件打柴小厮的衣裳换上。
慕容玉遮未婚妻的梨园与响武堂离得不远，且极好辨认，因这梨园的树上都已经密密麻麻挂满了喜气的灯笼。离成亲之日还有三天时间，依照惯例是要先从新娘的园子开始布置的，只可惜礼还未成，新娘却已死了。
“老夫人被吓着了，副庄主说要人参茶顺气的，怎么半天还没来！”刚进梨园，袁哀还没来及辨别情况，就被一个身穿灰布褂的仆人拎住一顿臭骂：“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沏茶！”
“哦。”袁哀低眉顺眼地应着，正巧余光瞥见一旁桌子上有个茶碗，忙正色道：“泡好了，泡好了，在那桌子上放着呢。”
“还不快端上去？站在这儿干吗，等着吃鞭子吗？！”
袁哀虽对自己的角色乐在其中，也没打算真的挨鞭子，忙不迭端着茶碗匆匆上了梨园二楼。慕容山庄少夫人的厢房中混乱一片，袁哀透过两三个仆童的肩膀望去，正好瞧见慕容玉遮焦急的脸。
“许姑娘！许姑娘！”他大力摇晃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那女孩子纤细的腰肢几乎要被他的蛮力摇断了。慕容家的医师慌忙上前抢过那女子，急道：“少爷，你别急，让老夫看看。”说完将女子仰面放在床上，沉默着搭脉，半响摇头怪道：“奇了，少夫人确实气息全无，可她明明毫无病痛、也不曾见身上有伤口，这……”
那大夫的嗓音沙哑，说话漏风似的沙沙直响，然而也没有什么人注意。
“不管如何，先别将消息传给许家。”一直站在床沿默不作声的慕容燕升忽然发话了，他看了面色苍白的慕容玉遮一眼，转身去安慰跌在椅子上的慕容老太太，“娘，你好些了没？参茶！参茶呢！”
袁哀正站在原地出神，随时随地神游物外是他的特长之一。直到一旁噤若寒蝉的小厮连连捅他，他才如梦方醒，忙压低头上帽子，双手将茶放到老太太身前的几案上。慕容燕升对他的身份不曾怀疑，将茶凑近老太太嘴唇：“来，娘，快喝吧。”
老太太神志不清地张着嘴，水还没喂进去半盏，忽然连连咳呛，脸涨的青红，竟咳出一颗牙齿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少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