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8、初相识（2）

　　外间的巷子里，有两个姑娘正在放风筝。其中一个丫头打扮，穿着白底碎花小衫，跟在后头那个里头穿着一件淡蓝色连衫裙，外头罩着件白色网纹披肩，长发随意披散在颈间，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度上淡淡一层金辉，明秀亮丽。她缓缓踏着一字步，也不理前面的欢快，自己幽幽然在后头走着，斜阳将她的影子淡淡投在身后，举手投足间，看似有一番轻轻的愁晕，化不开，却醉人。
　　“那位是哪家小姐？”左少棠的心头蓦然一动。
　　余人探头来看，也不识得，只有王小龙偶去戏班子里蹭戏看，便道：“好像是个唱戏的，‘双喜班’的方老板。”
　　陆一鸣手中的茶杯不经意打翻了，他尴尬地笑道：“手滑了。”
　　众人未管他，只问道：“双喜班，是什么戏？”
　　“京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中老爷们对川戏听得厌乏了，便引了些京班进城。但后来又说是念旧俗，川戏又兴火了起来，大多的京戏班子拆走了，偏偏就这双喜班越来越红火。听闻也多得这个方老板，一个人撑起台子。”何志远虽未去听过戏，却也略有耳闻。
　　左少棠只“哦”了一声，可这声中却满是欣赏之意。
　　“晏云，你不是看上这方老板了吧？”迟肖凑过脸来，促狭道。听闻这话，何志远和王小龙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左少棠笑笑，伸伸懒腰，也不正面答话：“我刚回来，现时还没这份心情。”
　　“哦——”迟肖他们都拉长了声音，何志远笑打了他一拳：“谁不知道你左大少爷是城中最出名的风流人物，便是丽华都的秦兰小姐也是你的红颜知己，现在怎的委婉了起来？”他说完，大家互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只有陆一鸣欲语还休，紧张地看着左少棠。
　　楼下正在被议论的人却混然不觉，一阵微风吹来，树枝摇晃了几下，她方觉有些凉意，便唤了小翠收拾回去。
　　小翠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道：“小姐，你不是嫌屋里闷得慌，想出来放放风筝么？我还劝了你几回，说是现下不是放风筝的时节，你却硬要来，怎的才几步路就又要回去？”
　　方君秋横了她一眼：“我以前与洁如出来放风筝，她却哪像你这般多嘴多舌？”
　　小翠吐了吐舌头：“是，我哪比得上颜家小姐善解人意！自打她进了戏班子后，小姐你就越来越不满意我了。”说着便挽了手中的线，将风筝慢慢往回收。
　　方君秋摇了摇头，有些怔忡道：“你和她又不一样，怎么比？”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先苦了一下，才回转身缓缓往来路踱去。
　　正走了几步，突听到身后“啊哟”一声，她回转身问道：“怎么了？”
　　小翠指着树上挂着的风筝：“线断啦！”
　　方君秋看那树也不高，靠近旁边小院二楼的窗户，但也不便就去找人要回来。见那只风筝便独自飘飘荡荡挂在树枝上没有着处，她心中一阵凄凉泛起，喟然叹道：“断了就算了，也该断的。”
　　小翠却不知那风筝原是颜洁如送的，只是觉得那么漂亮的一只风筝丢了怪可惜。
　　这时，却突见从二楼那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虽隔着段距离，却也能看到是位俊逸的青年。他取下风筝后朝方君秋摆摆手，示意让她等等，便又缩了回去，像是要下楼来。
　　左少棠执了风筝就要往外走，陆一鸣却突然拉住他：“你……”
　　“什么？”左少棠明亮深遂的眼笑着看他。
　　陆一鸣叹了口气，放开手没再说话。左少棠笑了笑：“古怪！”便拿着风筝“噔噔噔”跑下楼去。
　　身后何志远他们还取笑道：“还说没那心，我看那心思早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早就听闻方老板色艺双绝，城中哪个少年公子不为之倾心，我们这左大少爷也不能免俗啊！”
　　陆一鸣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暗自叹道：“你们这时却还笑得出来，可知是出了大事！”可惜他是有嘴说不出啊！
　　方君秋拿手拢在眉骨处挡住阳光，眯着眼，看到迎面跑下一个年轻人。只见他穿着时下最时兴的打扮，却一点也不与他人相同，修长挺拔的身材令件普通的白衬衫也显得贵气逼人。待他跑近，这才看清楚这个年轻人端的生得好看！
　　眉目清朗，仿若戏文里的唱词，那黑如深潭的眼睛里似乎藏着能令人不由自主想去发掘的秘密，而鼻梁挺直，又似乎在宣告着主人的倔强，唯有嘴角微微上翘，略略温和了这种冷峻神秘的气息。
　　方君秋在心底叹声，或许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左少棠将风筝递到方君秋面前：“方老板，你的风筝。”
　　方君秋接过，微微一点头：“多谢！”这城里识得她的人多，所以对方唤了她的名也不觉如何出奇，她看了小翠一眼，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对左少棠竟已看得有些失了神，便微微咳了咳唤醒她，转身要走。
　　身后左少棠提高了声音道：“改日我来听方老板唱戏！”
　　方君秋微微一顿，转头瞥他一眼，那双盈盈秋目中欲说还休，只道：“希望还有机会吧！”末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被掩盖了下来。今后也只能做那笼中的鸟儿，有再好听的歌声，也只能在一小方园地中独吟了！
　　夜幕拉下，华灯初上，一日的浮华也渐渐沉寂下来。街上酒馆的伙计把长凳往桌子上放，准备着收摊，旧日的勾栏里正将门口点了红灯笼，姑娘们穿着旗袍往外头站，没几个恩客，无精打彩的。倒是新兴的歌舞厅的牌子流动着光圈，很是耀眼。门口人来人往，从里头出来的都是穿着马褂的大爷或西装革履的先生，莫不搂了身段窈窕眼波柔媚在怀，一路轻笑细语，甫一伸手，就有几辆黄包车停在面前争相问：“爷，去哪？”
　　歌舞厅里最红的莫过于这家“丽华都”，西风东进，一切洋玩意儿都是新鲜时髦的。三层的小洋楼，一楼是歌厅舞池，二楼是客人喝酒聊天的贵宾房，三楼是帐房和休息室。所有一切都是按照最摩登的西式风格设计，旋转门、水晶大吊灯、皮质的沙发，各色的霓虹，推门进去满眼满耳的莺歌曼曼，舞曲飘飘，好一番风流绮丽。
　　左少棠他们刚进门，虽着装简单，但眼神机伶的大班主立马看出带头的人气度不凡，急忙亲自上前招呼。
　　大班主姓赵，四十有余，浓妆艳抹，虽早没有年轻时的窈窕身段，丰乳肥臀却也走得摇曳生姿。她用那极有特色的声音熟络地招呼道：“啊哟，贵客贵客，这边请！这边请！”
　　左少棠他们被引至最正中面对舞台的弧形沙发上坐下，赵大班在一侧弯下腰笑向左少棠问：“这位少爷生得这么俊俏，怕是第一次来吧？若是以前来过，这俊模样我定不会忘的。”说着还顺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左少棠却也习惯这声色场所的热情，眼角勾起一抹邪笑：“几年前来过，不过与现在大不相同了，看来还是班主经营得当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被左少棠一夸赵大班笑得眼纹都堆到了一处：“这位少爷真会说话，今天就由我作东，请各位少爷喝一杯！”语罢一招手，让侍应生端了一支红酒和几个酒杯过来，一杯杯倒好殷情递到他们手上。
　　王小龙接过，一骨脑儿灌了下去，赞道：“好酒！”
　　迟肖睨他一眼，手中酒杯荡了荡：“牛嚼牡丹，你知道这洋酒该怎么品么？”
　　“喝酒又和牡丹有什么关系？你总是喜欢说些花儿草儿的。”王小龙横他一眼。
　　他一句话惹笑了众人，迟肖刚要笑话他，左少棠拍拍他的大腿道：“你们两个总是针锋相对的，一人少说一句。”
　　赵大班维持着她过于殷勤的笑容靠坐在左少棠身旁的沙发上：“不知少爷怎么称呼？”
　　“叫我晏云好了。”左少棠礼貌笑道，他在外头从不打着左家的招牌。
　　赵大班脸上笑出几道褶子来：“哦，原来是晏云少爷啊！那我可得叫我们这儿最受欢迎的几位来陪各位少爷跳支舞！”说着立马就要叫人。
　　左少棠拿了酒也不喝，抬手制止了她道：“我是来找人的。”
　　“莫非这里有少爷的旧识？”赵大班好奇道，心中思量若是哪个小姐姘上了这么一位俊俏少爷，平时不可能不露些声色啊！
　　左少棠的眼光在整个舞厅里转了一圈，眼睛定在台上正唱歌的那个女人身上。只见她一袭紧身长袖紫色旗袍，大波浪的卷发堆在颈间，一截似露非露的玉白香颈很是诱人。人生得精致，化着浓妆，底打得白，口红却如火焰般浓烈，随着低沉的歌声，一动一嚅，有如两只炫翅飞舞的蝴蝶，在绮光丽色中翩飞。
　　左少棠指了指：“我找的就是她！”
　　赵大班偏头一看，原来是全城最红的歌星秦兰，她的脸色立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这个秦兰是全城最红的歌星，有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可惜她后头靠山大得吓人，谁也不敢动，所以转而谄媚地讨笑道：“哟，晏云少爷真是有眼光！她是我们这儿最红的歌星秦兰小姐，不过可惜她只是唱唱曲儿，不陪客，不如我另外给你找一位？”
　　左少棠皱了皱眉，故意不悦地道：“难道你丽华都的人这么矜贵，本少爷想要请她喝杯酒都不行？”
　　赵大班见他刚才还言色和旭，怎的转瞬便冻上三尺寒冰？她吓了一跳，立即陪笑道：“晏云少爷莫气，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秦兰小姐与别的舞小姐十分不同，我是请她不动，就算是上回田大帅来了，她也没给半分面子啊！”
　　“哦？”左少棠眉微微一挑，眼波在台上之人身上饶有兴味地打量一圈，然后微微一笑，在这朦胧的灯光下颇有一丝迷幻的色彩，将赵大班看得一楞一楞的。
　　陆一鸣见他玩笑够了，方才笑道：“班主莫惊，他刚才与你说笑呢。不用你为难，一会儿你只要告诉秦兰小姐，说四年未见的朋友想见她一面，她就知道了。”
　　赵大班听了嘱咐，心中虽有疑窦，但刚才左少棠突然冷凝的模样确实将她这个在风月场上打滚的老姜也吓着了，再也不敢与他玩笑调戏，说了几句客套恭维话后就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