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38、私奔（2）

　　深秋天气寒凉，满城萧肃。士兵们抬着铁栅栏子横在街上宵了禁，所有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大街小巷中巡来巡去，过往的行人都低着头匆匆而过，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这些年军阀巷战不断，早已令他们草木皆兵，在乱世中求存，很是不易。
　　一个留着瓦片头的小娃儿偷偷把门板拉开一条缝，眯着一只眼从那条缝中偷偷往外看。
　　“妈，他们在做什么？”小娃儿好奇地回过头去问母亲。
　　一个女人立即把他抓了回来，实实地将门掩上：“小娃娃家，不知死活，凑什么热闹？”
　　小娃儿不明就里，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地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
　　突然，重重的敲门声响起。女人吓得一把将小娃儿捂进自己的怀中，眼角不由跳了跳。
　　“开门！快开门！”门外士兵粗声粗气地叫道。
　　女人理了理头发，轻声嘱咐小娃儿要乖，这才去开了门。门外是个稚气未脱的士兵，看年岁不过十三、四。他手里拎着几幅画像伸到女人面前：“哎，你见没见过这几个人？”
　　女人在那些画像上面匆匆扫过，是两女一男，忙摇头：“没见过！没见过！”
　　“真没见过？”小士兵问。女人很肯定地点点头。
　　小士兵朝屋里探了一圈，黑暗中一个胖小子对他露齿一笑，小士兵也不由回他一笑，然后朝女人点点头道：“这三个是左大帅要找的人，如果你们看到就告诉我们，找到人重重有赏！哦，还有，今晚宵禁，谁也不许出去！”
　　女人忙道：“是是！我知道了！”
　　小士兵又去下一家敲门了，女人连忙将门板关上，又加了门栅，摇摇头：“哎，不知是什么人竟得罪左大帅，可是要遭殃了！”
　　画像中要寻的人此时身处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里，眼睛上蒙了黑布，嘴里堵了布条，双手双脚也被捆了个结实，像破布娃娃般丢弃在几个木箱之间。
　　后脑处传来一阵剧痛，颜洁如挣扎着醒了过来，好一阵晕沌过后，她意识到自己竟被绑架了！身上救秦大娘的钱！她急忙想腾手去摸，但手被反剪于背后绑得死紧。这些人用的是细牛筋，越是用力挣扎就陷入皮肤越深，直到勒出血痕来也不见松动半分！她心里是又惊又怕，听这四周静得连鸟叫声也没有，那些绑架她的人也没派人来看着，就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极其偏僻隐秘让他们足以放心她定然逃脱不了，也没人会发现她！
　　难道他们想把自己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活活饿死？颜洁如打了个冷颤，孤独绝望的滋味从心底翻涌而出，任她再命令自己冷静也无补于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女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不是所有难关都可以靠自己闯过去！如果此时有人能来救她该多好！左少棠呢，他知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若是知道，他是会庆幸终于甩掉一个包袱还是会来救她？爹娘呢，如果知道自己出事又不知要多担心了，娘的身子受得住么？还有秦大娘，等不到这笔钱不知在里面会吃多少苦头，她年纪大了，也不知如何挺得过来……
　　纷繁芜杂的思绪纷至踏来，在她的心里燎了把火，结了层冰，更是急、怒、怕，心里像有无数只猫在抓，痛痒之间划出道道血痕。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因为自小她便学会一旦流泪，就表示输了！而她只剩这道坚持，退一步便溃不成军！
　　用力将眼泪吞回肚子里，她开始静下心来感知周围的动静，除了安静外，这个地方应该大而空旷，因为她能听到自己凝重的呼吸声。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奇怪的香气，她努力回想，这便是那些大烟馆里常传出的味道，身后的木箱子里竟然放的是鸦烟膏！
　　这一发现令她的思维更加清晰几分。若这里当真是别人收藏鸦片烟膏的地方，那他们根本不可能为了几十块钱绑架自己。而她也听闻过城中军阀之中，以左森和田大虎的大烟生意做得最大，能找到这么大又隐秘的地方收藏烟膏，那绑架自己的人定是田大虎无疑了！
　　但是他千辛万苦绑架自己做什么？军阀之间向来战在明处，有时甚至会出现前面炮火连天，后面一派亲和的古怪局面，便是积怨再深也鲜有拿家眷作威胁的事—更遑论说她这个刚嫁入左家毫无利用价值的新妇！
　　颜洁如越想越觉得不安，仿佛自己是掉入了陷阱里的铒，更大的目标应该是左少棠！
　　是夜，左公馆灯火通明，四处充斥着忙乱的脚步声。所有女眷都集聚在大厅里，甚至连颜洁如的父母亲都在，却没一个人说话，与外面的枪炮轰鸣比起来，安静得有些诡异！
　　曾泰东干瘦的身影一出现，刚才还像石膏像凝住的众人立即倾身站了起来，人人面上者。带了急切、担忧和企盼的神色，甚至连余桂芝者难得正经，实是处处透着点不寻常。
　　“前面情况怎么样？；”曾泰东的额头细密的汗珠都来不及擦，立马便被一屋女人给包围住了。
　　“少爷已经得到消息，现正折转头去援助老爷了。应该能顺利将老爷救出来！”
　　“这个田大虎太阴险了！竟然趁大少爷派兵全城搜捕大少奶奶的时候偷袭，如果老爷出了什么事就是她颜洁如害的！”在众人稍稍松了口气后，余桂芝立马恢复本色。
　　若是在平时，定有人会驳她几句，可现在却没人敢应声，甚至连方芷秋也作语不得。她知道颜洁如借钱定与秦耀华有关，却万没料到她竟然拿钱与秦耀华私奔了！她心里渐渐泛起些恨意，恨秦耀华、恨左少棠、恨左森、恨这里的所有人！甚至恨起颜洁如来！
　　颜有祥和郑秀兰面色更是难看，颜有祥佝偻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看得有些可怜，而郑秀兰只喃喃着“不会的，洁如不会这么做”便又猛咳了起来。
　　左荞见状很是不忍，便扶了他们坐下，一边帮郑秀兰顺着气，一边微微提高了声音：“现在人还没找到呢，先别一杆子打死，曾叔，还没有我大嫂的消息吗？”
　　“没有，张校尉还带了一小部分人正在向城外搜。”
　　余桂芝冷笑：“那种女人，找回来也要浸猪笼的。不像有些人那么好运气！”说着瞟了一旁的苏玉珍一眼。而后者却坐在一角面无表情，仿佛这些人、这些事、那个人、那段过去都完全与她无关了！
　　厅里一时寂然，虽然都知道她是借题发挥，故意翻旧帐让人难堪，但关于这件事谁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大家又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等着。外面炮火声依旧，夜沉得很，不知什么时候才是黎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颜洁如正在钉木箱的铁皮上想磨断绳索的时候，却猛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心里顿时冰凉，使劲将身体往木箱处靠，好似这样便能将自己藏起来。
　　“哈哈，我就说早该醒过来了！”说话的人嗓门略大，声音粗犷，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果真不愧为左少棠的女人，处变不惊，倒还镇定。”这个声音又比刚才那人要斯文一些，他的这句话便更肯定了颜洁如之前的猜测，心里不由更加焦急，不知左少棠是不是已经中了他们的计？
　　“你们抓我来到底想干什么？”颜洁如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以掩饰内心的恐惧。
　　只听那个斯文些的声音道：“不好意思，委屈你了少帅夫人。你不用害怕，我们请你来并非想对你不利，只有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只要事情一结束，我们就会安然无恙地放你回去。”
　　听他这话，便是奸计未能得逞，颜洁如在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冷哼一声：“你们想怎么对付左少棠我不管，但是如果想用我来威胁左少棠的话，那你就错了。左家上下都知道我和左少棠并不和，我的死活对他来说并没太大的意义。”
　　谁知那人用极戏剧化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然后轻笑着说：“我们要请你来，当然事先调查得很清楚。不错，你的生命对左少帅或者是整个左家来说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左家两父子缺什么也不缺女人。”
　　听到他这么说，颜洁如嘴角挂起一点点的微笑，可不知为何明知他说的是事实，却有点难过。
　　“不过——”他又故意拉长拔高了音调，“如果左家的大少奶奶和人私奔了，你说对左家来说会不会有不同的意义？”
　　头“嗡”的一下，颜洁如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终于有些乱了方寸：“你们把耀华怎么样了？”
　　“呵，果真还是关心旧情人啊！如果不是你现在在这里，连我都要相信你真的和那个秦耀华私奔了！”那人笑得有些得意，听声音又更近了一些，仿佛是蹲在她的面前，“所以难怪左森要发通缉令逮捕你们，只是可惜了左少棠那个小白脸，婆娘拿钱倒贴汉子，他还要带人满世界地找，我现在真是同情他啊！”
　　他话说得难听，令颜洁如的脸白了白，却又立即意识到另一件事：“秦大娘的事是你们故意设的局？”
　　“不错！”
　　颜洁如冷讽：“别人都说田大帅山莽土匪出身，有勇无谋，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除非他身边突然多了替他出谋划策的人。你们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