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33、宴会（1）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连满园的花也垂头丧气，似要谢了，原本一园子的生机勃勃，此刻却繁华落尽，只剩萧条供人凭吊。伤春悲秋，本是人之常情，放到方芷秋这里却更为凭添几许怅然。弟弟的婚礼很是隆重，四方的宾客都来道贺，从未见叔父一家人穿得如此光鲜，他们那历经生活磨练铺满粗糙的脸与身上的锦衣华服看起来十分不衬，特别是对她小心翼翼处处恭维，竟与外人无异。但所幸弟弟那憨厚的笑脸却让她知道自己的牺牲至少是有价值的。
　　“九太太！”
　　花匠王召裕从树丛后钻了出来，吓了方芷秋一跳，当看清是他时，才抚了抚胸口，神色又恢复成一片凄清。她的手抚过那几片凋零的花瓣，上面染沾着还未来得及退去的露珠，令指尖一片冰凉潮湿：“花都开败了，一向是怎么处理的？”
　　王召裕毕恭毕敬地垂手：“我正是要将它们搬出去扔掉的。”
　　方芷秋手中微微一颤，是啊，即便是再有娇艳的时候，一旦颜色褪却便经不住任何怜惜了，花草如此，人也莫不如是！
　　许是看到她眼底浓浓的悲哀，王召裕劝道：“九太太，花无百日红，开了就要败这是常理，也无需太过可惜，明年依然会有更美的花长出来。你倒不如看看这些树，它们虽没有花好看，但却是终年常青的。”说完便继续弯腰去搬花盆了。
　　方芷秋顺着他的话，转头望向身后一片绿盈盈，她其实也分不清这些树和藤蔓叫什么名字，平时未有心留意，但它们却丝毫未受变天的影响，依旧傲然常立。而就在这一片青翠之中，缓步走来一人，一头秀发盘卷了上去，淡绿色的衣裙摇款生姿，有如一株青竹淡雅高洁，却不惧任何风雨。方芷秋唇角蓦然浮出一丝浅笑。
　　是啊，有竹节如此，何谈惜落花？
　　颜洁如也微微一笑，站定在方芷秋面前：“外面凉，你怎的在这里吹风？”
　　方芷秋拢了拢自己身上套在旗袍外的蒲棉罩衫：“只是嫌屋里憋闷，不如你陪我走走？”颜洁如点点头，与她沿着来路漫步而去。
　　“听闻最近你和大少爷的关系缓和很多？”方芷秋漫不经心地问道。
　　“总不能与他怨对一辈子。”颜洁如低头笑笑，“即便我们没有感情，但他却也不算个坏人。”
　　方芷秋止了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是相对久了，总会有些感情吧？”
　　颜洁如愣了愣，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于是立即摇头：“勉强不来的。他自有他的去处，我也有我的想法。”
　　“你是说大少爷最近和表小姐很亲近？”
　　也不知这事已有多少人谈及，连刚回来的方芷秋竟也已然知晓。颜洁如笑笑，又继续往前走：“或许是吧。雪婷对少棠有意，少棠对她也有心，两人本该是一对，却被我无端拆散了。”
　　“你竟一点也不在意？”方芷秋追问。
　　“有情人自应成眷属的，我替他们高兴呢！”风一起，微微吹乱了她额角边几缕秀发。
　　方芷秋帮她将那几缕秀发拨于耳后：“你会这么想，或许是件好事。”刚才的愁绪全然不见了，差点忘记这世上她并不是孤单一人，洁如还曾说过陪她唱一辈子戏呢！
　　两人正说着话，左少棠迎面大步向她们走来，脸色却不知为何比这阴凉的天气更加寒冷，那紧绷的轮廓如石刻般冷硬。他见了方芷秋只当未见着，漠然盯着颜洁如：“你今天去准备准备，好好收拾打扮一番，今晚随我出去。”
　　许久不见左少棠这样的表情，颜洁如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绪：“去哪里？”
　　“有个应酬，是史密思先生和他夫人办的酒会。”左少棠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洋人的宴会？”颜洁如迟疑了一下，她本不能在交际场上长袖善舞，更谬说与洋人打交道了，“这种场合我不适合，你还是自己去罢！”
　　左少棠眯起眼睛看向她：“若非别人都知道我刚成了亲，我也不想带你去。你最好好生打扮打扮，若是不会便去请教雪婷。”他甩下这句话后，便旋身离开了。
　　明明今晨起床时还好好的，怎么转脸就换了副样子，颜洁如也不知自己哪里又惹恼了他，只是这几天已习惯了他的温暖和煦，乍见这副模样，未免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说你和大少爷相处得不错么？”
　　“他向来只依着自己的脾性。”
　　左少棠侧耳听到身后传来两人的对话声，心里猛地一惊。方芷秋，若不是见着她，自己差点忘记娶颜洁如的目的，差一点便要顺了她的意，令她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包括操控别人的人生。可惜他左少棠天生反骨，偏偏要自己来主导这场好戏！他不由暗自握了握拳，快速转出她们的视线。
　　翻乱了整个衣箱，颜洁如也未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虽然自嫁入左家后，章婉碧已叫人替她置了些新衣裳，但她却向来喜欢素净，衣服也大多简单朴实，若是平时穿着倒还无妨，去参加什么西式宴会倒显得过于粗简了。
　　正在烦恼时，张雪婷却带了安晴敲门进来，安晴手里捧着个方型的纸盒子，盒子周围贴了白色的镂空花纹，中间映了粉色的玫瑰，很是精致漂亮。
　　“表嫂，正在为今晚的派对收拾打扮呢？”张雪婷笑盈盈地问。自打病好后，她的性情似乎在一夜之间大变，不但开始叫颜洁如表嫂，还处处与她讨好。颜洁如本就不是爱计较之人，加上明白张雪婷的满腔心思，心里自然也更体谅几分。
　　颜洁如摆了茶杯倒上水，请她坐了，着实有些懊恼：“是啊。今天少棠专程说了要好生打扮，但我的衣服全都不合适。早知如此，前些天二太太让师傅做衣服的时候，也多备一件了。”
　　张雪婷喝过一口茶优雅地笑道：“今天是西式宴会，便是让那些大师傅来做也不见得合适呢！”
　　她示意安晴将手中盒子呈上：“看来表哥真是了解表嫂，他正是担心你没有合适的衣裳，所以特地叫我来帮帮你。以前表哥在国外的时候就经常着人带些礼物回来，给我带了条裙子我一直没舍得穿，现下正好送与表嫂，你身量与我差不多，应该能穿得。”安晴打开盒子，展开那身衣裙，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只见那裙身为粉白相间，领口呈锁型往下滑，两边肩处隆起，广袖飘飘，腰间几条细绳交叉往后系，在背后系成个蝴蝶结，裙下微蓬，两边有同样的系绳穿插。最特别的是，这裙子的领边、袖口、裙边，只要有线条的地方都用了亮闪闪的类似于钻石的东西点缀，便有些许微光，都能发出不同的异彩。颜洁如想到秦耀华送给自己的那枚蝴蝶发夹，上面也好似有这样的东西。但光是那小小发夹便花了不少钱，可以想象这件衣裙价值应该不菲。
　　手指轻拂上那袭衣裙，张雪婷有些恋恋不舍：“这西洋裙是表哥从法国专程给我带回来的，听说是外国的名师傅做的，一般很难买到，知晓我喜欢洋服，表哥托了他认识的外国朋友很难才得到的。”
　　颜洁如静静地看着那件衣裙，又看了看她：“这件衣服那么珍贵，还是别糟蹋了。”
　　张雪婷敛起不舍，转脸笑道：“衣服再贵重也是给人穿的，既然是表哥买的，穿在表嫂身上他应该很高兴吧！”
　　“这是少棠给你的礼物，自就代表了他的一番心意，转赠予人，怕是会惹他不高兴才是真的。”颜洁如继续推脱。
　　张雪婷见她执意不要，便有些为难：“可是今晚的派对……”
　　颜洁如心思一转：“反正我也没合适的衣服穿，不如今晚的宴会你就代我去吧！反正如果要我去出席那样的宴会，也只会少了少棠的面子，你则活泼开朗，又懂得洋人那些礼节，自然就不同了。”
　　听到这话，张雪婷非旦没有欣喜，反而眼下一片黯然，她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只是今晚的宴会我听闻是为了邀请表哥和他的夫人，我怕是没这个资格。”
　　颜洁如拍拍她的手道：“不碍的，我就说我身体不适——况且我也从未阻止他再娶。”
　　张雪婷猛地抬头看她，眼里藏不住巨大的欣喜和愕然：“表嫂！”
　　颜洁如抿抿唇，现出唇边的两个小梨窝：“你们两个自小青梅竹马，这种缘份很是难得，我也并非肚量小气之人，自然应该成全你们才是。”
　　“是吗？”左少棠的声音不期地传来，他的身影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张雪婷吓了一跳，颜洁如倒是很坦然地看着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谁也分不清左少棠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的脸上分明挂着平时那种似有若无的笑意，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迫感。左少棠长腿一跨，进得屋来，欺近颜洁如时笑容也有意地扩大了些，轻佻地将她上上下下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番。
　　颜洁如尽量侧身避过他，心中久违的恐惧感又渐生，他的现在与那天惊醒后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令她觉得像没穿衣服站在他面前般无地自容。强抑下想扇他一耳光的冲动，颜洁如狠闭了双眼：“雪婷穿上这件衣裳与你很配，她去确实比我去好得多。”
　　左少棠猛地抽身离开她一些距离，眯着眼睛打量了那套西洋裙一阵，嘴里啧啧夸张地称赞着：“我的妻子果真有眼光！我也觉得雪婷穿这身比你穿着好看，那今晚只好劳烦表妹了！”他做了个绅士的手势，将手伸到张雪婷面前。
　　张雪婷欣喜若狂，轻声娇喊：“表哥？”把手颤崴崴地置于他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