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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妄相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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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多少悔无边恨苦涩酸辛。原指望芸窗谊转做莲并,却叫兄对关雎好逑……红泪断珠独吊影,只落得空怀幽怨度朝昏。悲切切抬泪眼把天来问,为什么不成全相爱朱陈……”方君秋幽幽地唱了起来。
颜洁如只从镜中看她,听着听着,惋惜一叹,便看见两滴清泪从她眼中滑落下来。
左森在家整好衣服正要出门,章婉碧和何梅便踏了进来。
“老爷这是要往哪儿去?”章婉碧问道。
左森道:“今日戏语轩里有方老板的戏,我正要去捧个场。”
何梅善解人意地劝道:“老爷今日不去为好。”
“为何?”
何梅一笑,接过他的帽子放于桌上:“待嫁女儿心,如今这个时段想是也要清静片刻的。方老板眼见着也是要进门的人,以后有的是时间听她唱戏,老爷何必急于一时?”
左森想想道:“阿梅说的极是。”
他在屋中度了一阵步,问道:“少棠去了哪儿?”
何梅为左森添上茶,无奈地笑道:“他那性子哪耐得住,早就到外头玩耍去了。”
左森摇头叹气道:“不成气的家伙!”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便问,“那外头……”
章婉碧道:“我已让陆一鸣看着他了,他不会听到什么。不过我倒是担心婚礼时怎生瞒得过?”
这时曹成汉敲门进来,禀告道:“大帅料事如神,那田大虎果然派人暗中监视叶权,我们只派得几个人人去与他说了几句话,便被查出底细来。田大虎这下更是怀疑张冲与我们合伙有意骗他,现已将叶权扣押,并通知去买军火的人往回撤。”
左森满意地点点头:“那张冲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们本约了在湖南交易,现在张冲的军火已运至湖南,田大虎想吞了他的军火,是以一直利用叶权给他假消息。但张冲迟迟不见田大虎的人带钱到,想是已起了疑心。我们的人现在已到了湖南,只怕是要加快动作了。”
左森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道:“接下来的事你拿主意办了就是。”
曹成汉应道:“是。不过我们要冒充田大虎的人去劫张冲的货,势必要一些新面孔接应,才能不引起他们警觉。”
左森想了想后拍板道:“让少棠去吧。”
章婉碧想想去湖南这一来一回,也正好错过了婚礼,不过心中存有疑虑:“大少他从未参与过军中的事,让他去可能放心?”
“是啊,若是有什么差池……”何梅也忧心地劝道。
左森有些傲然地打断她的话:“能在曹副官手中逃脱,谁还能小看了他?怎么说也是我左森的种,是时候要锻炼锻炼了!”
章婉碧和何梅不再多话,曹成汉应声退下,却又听左森道:“挑些机灵的人跟着他。”
眼见着婚期越来越近,陆班主也停了双喜班,收拾好行头准备去北平发展,颜洁如因着母亲身体不便,不能同行。戏班里还留了些方君秋和颜洁如惯用的行头,这日她们一并去收拾了出来,刚锁上门便听到身后有人叫:“方老板。”
方君秋转过脸去,只见对街停着辆黑色的汽车,车边站了两个人,一人面方貌正,穿着整齐的西服,另外一人却只穿了件红蓝格子的衬衫,将袖子随意挽在小臂上,正是那天帮她捡了风筝的人。今天他没戴鸭舌帽,整张脸很明亮地暴露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英气逼人,挂在嘴角的微笑却透着一丝不羁的邪气,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对他投去娇羞的目光,然后交相窃语着快快走过,走得远了,还不望回头偷瞄。
方君秋心中暗叹:这女儿心思啊!
左少棠笑着朝他们走过来,温文尔雅地笑道:“不知方老板还记不记得我?”
方君秋点头道:“那日你说来听戏,果真就来了。不过却来晚了些,我现下正收拾行头,不会再登台了。”
“为什么?”左少棠略略有些惊奇。
方君秋低眉淡淡一笑,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愁绪,左少棠的心蓦地一跳,令人经起要好生保护她的念头。
“自是因为……”
她尚未说完,刚才站于左少棠身侧的那人却上前抢过话道:“难得全城的人都爱听方老板的戏,不唱了实在可惜!”
方君秋微微摇了摇头,敛起刚才瞬间的失落,谦道:“这么多年也多得了大家的支持才是。”
陆一鸣怕左少棠再问,便先开口道:“我叫陆一鸣,这位是晏云少爷。今天既然是无缘听戏,我们想请方老板吃个便饭如何?”。
方君秋本待推辞,左少棠却接道:“那日有幸帮方老板拾了风筝,也算相识一场,晏云愿与方老板交个朋友,如果方老板推辞那就太可惜了。”见他一脸诚挚,语言和笑容都很得体,让人看不出一丝杂念来。
方君秋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将眼光投向一直立于身后门边的颜洁如:“洁如陪我一同去可好?”
顺着她的眼光,左少棠这才注意到一边的人,眼中顿时一亮。事真凑巧,原来她们竟然认识?
颜洁如向来不惯与人应酬,只推托道:“我便不去了,母亲还等着我带药回去呢。”
方君秋拉了她下来:“叫小翠给秦耀华带个话,他就自会照顾周全。”
左少棠见她并未认出自己,便也笑道:“洁如小姐当然要去,不然我可向谁赔罪的好?”
“赔罪?”其余三人都有些莫名奇妙。
左少棠这才娓娓道:“那天我刚下火车,便无意中撞倒了洁如小姐,因为当时有急事,所以也没来得及倒歉。正不知如何寻你,没想到今日来找方老板,倒发现你们正巧认识,这也算是有缘了!”
颜洁如想了想,忆起那天撞倒她的人身形与眼前之人的确相似,于是道:“原来是你。”
陆一鸣此时已过去拉开车门,左少棠腰微弯,很有风度地伸手道:“两位请!”见再推拒不过,颜洁如只好和方君秋上了车。
玉香楼是全城最好的酒楼,从前朝乾隆年间保留至今,所有城中的达官贵人宴客必来此处,平时若是没有预先定好位置,根本没有多余的空位。左少棠早已在玉香楼二楼的临街雅阁里订下一桌酒席,菜品雅致,浓淡合宜,精雕细琢,很是讲究。
几人谦让数回,左少棠方在首座坐了,陆一鸣、方君秋分别左右而坐,颜洁如则坐于其对面。
四人方一坐定,便早有玉香楼的老板亲自来招呼:“晏云少爷、陆少爷,你们点的酒菜早已齐备,另外小店加送一样小菜,叫作‘珍宝八味鸭’,请两位少爷和贵客品评!”
“‘珍宝八味鸭’?这是什么名堂,倒未听过。”陆一鸣笑问。
老板笑着介绍道:“这‘珍宝八味鸭’是本店新出的菜品,一鸭八吃,头、颈、翼、身、脚、内腑分别用蒸、闷、煮、炖、煎、炒、炸、卤八种做法,各有滋味。特别是闷鸭掌这一道,里头放齐人参、阿胶等珍贵药材,再加上红枣、莲子作配料,所以叫‘珍宝八味鸭’。”
左少棠温文一笑:“老板倒是真花心思。如此便多谢了!”
老板立马眉开眼笑,连忙道:“招呼晏云少爷、陆少爷和方老板这样的贵客,当然要用最好的酒菜才行。几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吩咐便是!”说完倒退而下。
玉香楼老板格外殷勤恭敬的态度令方君秋心下生惑,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若为官胄或出名门,她这些年却也结识过不少,也未曾听闻过他们的名头,于是笑问:“不知晏少爷和陆少爷府第何处?”
她听人叫“晏云少爷”自也以为左少棠姓晏了,左少棠却也不解释,只笑道:“家中做些小买卖而已,不值一提。来方老板和颜小姐来尝尝这玉香楼最出名的‘玉泉春’。”
“玉春泉”是玉香楼自己独特酿制,用初春山中未接地气的清泉水酿制,闻着酒味香冽,饮来却清爽甘甜,毫不辣口,多饮而不醉,连小孩都能饮得几杯。此时左少棠他们喝的便正是这种酒。盛在洁白如雪的瓷杯中,配衬着杯口的玉兰花纹,那酒水竟然荡漾着淡淡莹绿,很是可喜。
两段葱白般玉透的纤指夹着小小的酒杯,软嫩的红唇在杯边轻靠了一下,方君秋露出醉人一笑:“今天来这一趟果真没错,能喝到这么好喝的酒很是难得。”
左少棠得她亲口赞赏,不由得意一笑:“都说美酒配英雄,但是美酒配美人似乎更相得益彰。”
“美人?”方君秋眼波婉转,飘向左少棠,“不管是美人还是美酒,都只有英雄可配得。你们说这城中,谁当算真正的英雄?”
陆一鸣笑道:“所谓时势造英雄?现在时逢乱世,英雄自然不会少。”
“那左大帅呢,他算不算得英雄?”方君秋巧笑着问,却又自顾答道,“定当是算的,否则身边也不会有那么多美人姨太太陪着。”
颜洁如不由偏过头去看她,分明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一抹嘲讽的涩味来,心下不由叹息。
左少棠神色一凛,握酒杯的手骤紧,正待回话,却听“砰”的一声,是那边陆一鸣打翻了酒壶。他打着哈哈道:“啊哟!我真是笨手笨脚,连倒个酒都能打翻酒壶,可惜浪费了一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