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阿薛

3、钥匙

　　三日后杨树龄下葬。
　　过程很简单。但就在大家准备回去休息一下时，杨焕新突然爆发，任旁人如何劝说，她只是死死的抱住了墓碑，哭的泪雨滂沱，几日来的压抑、失去至亲的痛苦委屈转化成眼泪，绵延不绝。詹淙淙顾不得擦泪，努力扶着她，有亲戚女眷看了不忍，也上前扶人。
　　杨佩华早已是泣不成声，靠在詹严身上，后者慢慢拍打着她的背，舒缓着她的情绪。
　　好半天，杨焕新的哭声才消下去，詹淙淙空出左手往口袋里掏纸巾，右手里的重量却突地一沉——
　　“姐姐！姐姐！”詹淙淙惊慌的叫起来。
　　杨焕新晕了过去。
　　醒过来，是在杨佩华家中。被泪水浸了多时的眼角依旧湿漉漉，杨焕新吃力的转动脖子，杨佩华和詹淙淙坐在一边，听见声响，忙过来帮她坐起来。
　　“淙淙，去端杯热牛奶过来。”杨佩华说。
　　詹淙淙轻手轻脚出去，小心将门带上。
　　“姑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杨焕新的脸色苍白，眼眉四周发青，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睡好。她的头发乱成一团，声音也带了嘶哑。
　　杨佩华伸手，握了她的手。
　　细细长长的手指，却感受不到女孩的柔软，反而有些僵硬粗糙。
　　“焕新，打起精神。你爸爸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知道。”
　　“以后……住在姑姑这里，这就是你家，好吗？”杨佩华心疼不已，将杨焕新揽入怀中。
　　“恩。”杨焕新低低的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抿了唇，以后？
　　以后，她就真的是无父无母了。妈妈十年前因病去世，那时爸爸也是这样抱着她，跟她说不要害怕，还有爸爸在。
　　可现在，只剩她自己了……眼泪再度涌上来。杨焕新眼前一片模糊。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伤心事。”杨佩华一看又惹出了杨焕新的悲伤情绪，忙转变了轻松的语气，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你爸留给你的。上个月我去你家，他说要把家重新收拾一下，怕记性不好忘了会放到那里，就交给我保管。”
　　谁知，房子还没开始收拾，却已天人永隔。
　　杨焕新木然的接过盒子，是一个褐色的木质小长盒，一看就是主人很珍爱的物品，每个面都被摩挲的光滑油亮，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浓厚。
　　詹淙淙进门，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又拉着杨佩华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嘱咐杨焕新好好休息，俩人便出去了。
　　杨焕新倚着软软的床头，不住的把弄着木盒子。好一会，她拨开盒子的开关。
　　啪——盖子跳起来。
　　干净的绒面上，一把古铜色的钥匙静静的躺在那里。
　　心脏剧烈的抽搐，杨焕新手一抖，盒子带钥匙滚落到被子上。
　　那把钥匙……曾经是一家人最喜欢的游戏钥匙。
　　杨焕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杨树龄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于是放学回家找爸爸带回来的礼物成为杨焕新最期待的事情。
　　“焕焕，猜猜这次是什么？”杨焕新前脚踏进家门，后脚就收到了爸爸的一张卡片。
　　杨树龄最爱和女儿玩这个游戏。通过各种线索找到一把钥匙，然后打开宝藏之门。宝藏通常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首饰，精致美丽，在灯光下散发着绚丽的光芒。
　　接过卡片，杨焕新就根据上面写的去找下一条，有时候在冰箱上贴着，有时候在餐桌上压着，有时候在妈妈的围裙口袋里，有时候在胖猫阿福的肚皮下。
　　无论在哪，她总能找到。
　　每次找到，爸爸都会将她高高举起，满屋子炫耀：“我们家焕焕最聪明了！”
　　这时，妈妈就会在一旁开心地笑。
　　就连平时不爱动弹的阿福，也追着爸爸的脚步满屋子乱窜。
　　后来，妈妈的笑声不见了。再后来，阿福也不见了。
　　爸爸也不再陪她玩这个游戏，他变得无比忙碌。
　　现在，连他也不见了。
　　杨焕新无力的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划过。

　　年轻的杨董在公司一出现，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海泰发展最快的是近五年，工厂规模扩大了两倍有余，总公司也从一座两层的小楼搬到了市中心的阳光大厦，占据了整整三层楼的办公面积。
　　但这个过程杨焕新没有参与，因此与新进公司的中高层领导也不熟悉。
　　唯一熟悉的人在看到她的身影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罗大哥！”杨焕新见到罗祥，高兴地一路小跑着过来，她已经在姑姑给的资料上发现了罗祥，因此从进公司起就在寻找他。
　　在她还没毕业的时候，罗祥就进了公司，成为杨树龄的得力助手。
　　“你回来了。”罗祥笑起来，连日来的阴霾心情散开许多。
　　“嗯。”杨焕新点点头。
　　“我给你介绍一下公司情况吧。”罗祥带着杨焕新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张秘书，麻烦把公司的资料送过来。”
　　“罗大哥，谢谢你。”
　　“跟我还这么客气。”罗祥伸手，本想摸摸她的头发，半途改了方向，拍了拍她的肩。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杨焕新，他也不是以前的罗祥。
　　这是杨焕新第一次来到杨树龄的办公室。面积不大，除了必要的办公家具，最醒目的是一架书橱，密密麻麻的书本前面，放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中，一家三口都笑的没心没肺，缺了两颗牙的小女孩乐的眼睛都看不见。
　　杨焕新踱到办公桌前，双臂撑在桌面上。她两个月前剪了短发，稍显细碎的刘海从额前搭下来，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焕新。”罗祥沉默半晌，“我们都很难过，杨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杨焕新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罗祥的话。
　　罗祥无声的叹了口气。
　　张秘书敲门进来，放下一大叠资料，还有两杯热茶。
　　“杨小姐……”张秘书绞着双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谢你们。”杨焕新的眼圈已然红透，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笑。
　　“我们从哪里开始？”
　　罗祥与张秘书对视一眼，“杨小姐，有什么事你叫我。”张秘书出门。
　　那个下午过得很快。罗祥讲的非常仔细，杨焕新听得异常认真。从海泰目前的产品结构到未来三年规划，从全国同类行业发展模式到处路，从公司人员结构到上市打算。事无巨细，罗祥一一道来。
　　虽然海泰主营的服装与她熟悉的化妆品是两个不同行业，但消费群体比较一致，且同属于快速消费品行列，杨焕新接受起来并不吃力。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杨焕新揉揉眼，往外一看，天气已暗。
　　“喂？”罗祥的口气柔和许多，“我知道，马上就下班了，好。”
　　挂了电话，对上杨焕新了然的眼神。
　　“女朋友？”
　　“不。”罗祥摇头，“老婆。”
　　“真的？”杨焕新惊喜不已，那个向来说话很少、做事很快的大哥，居然已经结婚了。
　　“我怎么不知道？”
　　“今年年初结的。”不是不想通知杨焕新，只是那时候，找不到她。
　　她把自己远远的、结结实实的藏了起来，既然那个人都找不到，谁也找不到。
　　“哦。”杨焕新自己也想到些什么，尴尬的抓了抓头发，“改天我请你和嫂子吃饭，把你们的结婚礼物补上。”
　　“好。”
　　“你快回家吧，免得嫂子等得着急。”海泰的大致情况她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今天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她也有点累了。
　　“你也早点回去。”罗祥见她点头，拿起外套，已经开了门却又想起什么，“焕新……”
　　“嗯？”杨焕新在一堆资料中抬头望他。
　　罗祥下定决心一般，“最底下的一叠，是海泰最大的竞争对手的信息，你看看，心里先有个底。”
　　“知道了，你快走吧。”杨焕新开了台灯，暖暖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在消瘦的脸颊上投下长长的一道影。
　　罗祥喉头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屋里重回安静。杨焕新找出手机给杨佩华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又在本子上写了几个要点。
　　她抽出最下面一本装订好的文本，掀开封皮。
　　啪——空气中有什么断掉的脆响。杨焕新愣愣的看着标题，一瞬间仿佛置身冰窟，从头冷到脚。
　　恒远。两个刺眼的大字直直的撞进她眼中，顺着血液冲进心中，撞的她心肺齐疼。
　　她以为……已经全部都忘了……明明不再想起，不再梦到，不再有任何回忆。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恒远，温礼言。
　　怎么避都避不开的名字，避不开的过往，避不开的……心伤。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很久才更新……算了，自娱自乐么，就不要要求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