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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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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征北战,万里行军,自跟随宋江落草,对影山分戟,祝家庄灭灯,梁山泊射雁,盖州城败田虎,睦州射落邓元觉,人人称自己神臂将军,敬畏有加。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一声花知寨,花荣自己都记不清了。
青州城,清风寨。当他还不知冥冥中天命所定,天英星,神臂将军,这些称号都与自己无关的年月。花荣也只不过是个喜射箭的少年郎,也曾少不经事,也曾酒醉鞭名马。人送外号小李广,不知天高地厚地便欣然接纳。如今想来,颇有点轻狂。
父亲曾在朝为官,在自己十四岁那年就去世了。那是个严格到几乎苛刻的父亲,身正影直,万事不苟,很少见到他的笑容。花荣回想起来,最难忘的便是小时习书法,一笔一划,必须落在字框之中,稍有越界,即遭到父亲厉声喝斥。因为他说,这便是做人的规矩。
正因那些人之初所立下的规矩,给自己的一生都划了界限。纵是年少做了轻狂事,也不敢过分逾越。
那是他任武知寨的第一年。清风寨在青州三岔路口,通三处恶山,四周还有数座小山寨。各处山寨听闻这史上最年轻的武官到任,故意滋事,一时间风声鹤唳,战火四起。花荣虽一身好功夫,为官资历却尚浅,一波平了,一波又起,直落得身心俱疲。
一日大寒,满天风雪。有人来到寨门外求见,守夜的士兵不让进,争执起来。花荣听闻吵闹声,便披了夜衣,外出查看。
那是个背着行囊的少年,衣衫和身形俱单薄。花荣执了火把靠近,融化了他满肩的霜雪。
少年自称是北方人士,喜好弓箭,听闻花荣的大名,特跋涉千里来求见。说罢便从行囊里取出弯弓,一箭射灭了数十米远处的火把,轻轻巧巧,行云流水。
惜才的花荣留下了这个少年,切磋琢磨,日益精进。少年也随花荣上战场,双箭齐发,敌人无不闻风丧胆,缴械归降。
渐渐情深,花荣却越发看不透这个少年。他的眼眸明净深远,像没有云朵的天空。但是他却说,遇见你之前,我便杀了人,不止一个。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射箭么?”少年说,“因为这是一种最干净的杀人方式,身上不沾血。”
“只要不是以杀人为乐,那些贪官污吏,万恶贼寇,一箭杀了痛快。”花荣道。
“你怎知我不是?”少年反问,清清澈澈的眼里泛起笑意,不知是真是假。
花荣是真的不了解这个少年,哪怕身体贴得再近,灵魂也在两处游荡。
某个冬日,暖炉生烟,柔情缱绻,少年终于告诉他名姓。庞凇。
“是松树林的松么?”花荣问。
少年却说不是:“雾凇。你见过雾凇么?在极寒之地,凝于木上,茫茫一片,连着远山。”
花荣摇了摇头。
少年笑。呵,没见过?也罢。你姓花,又得个贵气的荣字。花开暖地,秋月分明。几时到过苦寒之处。
花荣心下好奇,要他详细说来。
少年说,雾凇也是花,冰天雪地里盛开。只不过它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一夜极寒之后,悄悄来到世间。它永远不会融化,只会消失。
最后一句成谶。某个狂风吹散云朵的午后,如他说的雾凇一样,消失在花荣的视线中。
直到此时此刻,昱岭关的夜晚。
“有七年了罢。”花荣轻叹一声:“没想到你在方腊麾下做了将军。连名字都换了。”
“到了江南,方圣公赐了我这万紫千红的名。”庞凇将羽箭塞还到花荣手里,眼里的笑意如蒙了层水雾:“我却还是极寒之地的庞凇,对花知寨此心不改,天地可鉴。”
一阵夜风拂过,花荣忽从回忆里惊醒,握紧了箭,猛地朝他心窝刺去。
“你我今已为敌,杀我兄弟,今天就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