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行天下》龙城淡雪

5、宿命（下）

　　又是黄昏。
　　湖边是寂静的，夕阳已经几乎落尽，在天边拖着一道残红。
　　晚风送来一阵阵凉意，吹散了白天苦练积累的疲劳，留下的却是难以忍受的空虚和对未来的不安。
　　卫良奇握着手里的纸片，心里又渐渐灼热起来。
　　毕竟，自己还是有眼下非做不可的事情。

　　天终于黑透了。
　　卫良奇飞快地脱去外套，从草丛里摸出一套便服。四周监视的目光最近一两天变得稀少了，尤其是今天，居然消失了，这也是他极其想要外出透气的一个原因。站在围墙边犹豫了有一刻钟，终于还是咬咬牙跳了出去。
　　自己一定是疯了。
　　找妹妹固然重要，但也不用在拿到消息的当天。何况，消息上说了，那个女孩在京城已经住了有一段日子，一时半会是不会搬走的。
　　休息日迟归，总还能找到借口，训练期私自外出，被抓住了可不止关禁闭那么简单，根据校规，至少是一顿鞭子，本学期的成绩也要降到最低等。有了这种污点，将来从军，也不可能得到好的职位。
　　自己一定是被那见鬼的监视逼疯了...
　　卫良奇一边想，一边让自己融入了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一出学校，就被人发现了。倒不是因为他功夫差，学校的围墙周围都布有结界，一旦有人触动，守卫马上就能知道。得到消息的大河生大怒，但思来想去，还是把消息压了下去，悄悄找了几个教头，让他们马上把人带回来。
　　大河生也不知道的是，这消息又马上通过某个教头到了院长那里，又过了几分钟，密令传书之后，雅先生已经看着“卫良奇私自外出目的地不明”的纸条皱起了眉头。
　　雅先生推想了一阵子，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扬声对门外的侍卫说：“请龙城大人来。”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禀先生：龙城大人不在寝宫。”
　　“哦？”雅先生依然悠然地说，“那把她的贴身侍女小羽传过来。”
　　“这个...”侍卫嗫嚅着说，“好像也不见了...”
　　“我明白了。”雅先生拉开门，看着因惊慌有些发抖的侍卫微笑了，“你可以下去了。还有，方才的话，不许告诉任何人。”
　　“可是，先生...”侍卫一脸茫然地开口了，“方才的什么话啊？”
　　雅先生不再看他，急忙向乾元殿走去。

　　此刻的龙城照正在不夜的西市里，穿着一身平民衣服，和小羽一起混迹在充满了街市的嘻嘻哈哈的夜游少女中。狭窄的街道两边都是店铺和地摊，烧烤摊的香气在刺激人的胃口，棉花糖和拨浪鼓是小孩子的最爱，每个母亲都因为要应付哭闹的孩子而绞尽脑汁。男孩子们在武器摊前留连，是三尖两刃刀好，还是飞镖更带劲？打扮奇怪的大叔和长相可怕的老太婆们就坐在自己的摊前，等着把眼前五光十色的廉价首饰、香粉、各类玩艺----不，是美丽的梦想卖给青春漫溢的贫家少女们。
　　龙城照一向淡定的脸今天也活泼了许多，一手举着一根棉花糖，一手紧紧拉着小羽的手，左顾右盼，也被人看。
　　就算换了平平常常的百姓衣服，淡中带艳和精灵俏皮的两名少女在夜市里依然十分吸引路人的眼光。
　　“大...小照，我们回去吧，会被发现的。”小羽不安地说。
　　“急什么，才出来一小会而已，先生不会发现的。”龙城照不以为意地说，“再看看这里罢。”
　　龙城照拉着小羽慢慢走向女孩子挤得最多的一个摊。
　　“小照，要是雅...要是先生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就活不了了，求你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算了，”龙城照一扫方才的兴致，“那再看一个摊我们就走，到东头看花市去。”
　　“那就看这个吧，也没有那么挤...”小照指着街角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摊。
　　“好。”
　　摊主看到来了生意，马上抬起头大声吆喝起来：“快来看快来挑啊，保证只此一家，绝对倾国倾城，一对只要十文的耳环哪里找！”
　　“都是耳环啊...”
　　“看，是做成翅膀一样的，可爱吧？”小羽拿起一对来，在自己耳边比划着。
　　虽然是贝壳雕的却雪白闪亮，在翅根的位置镶了一颗蓝色的粗水晶，衬在小羽的小麦色皮肤上，竟也显出一丝艳光来。
　　“确实不错...”龙城照若有所思。
　　“小照皮肤白，你戴了才好看呢！”小羽说着，把耳环凑到龙城照耳边，老板马上会心地举起一面大镜子，让龙城照看。
　　蓝色的粗水晶在烛光里也显得晶莹闪烁，在龙城照银发的衬托下，突然间具有了妖异的美色。
　　“我没有耳朵眼，没法戴。我买给你好了。”
　　小羽似乎呆住了，“你可是女孩子呀，我们女孩子不是有6岁由家里年长的女性[开眼]的规矩吗？”
　　龙城照笑了，说：“我怕疼...哭着喊着没让。”
　　“那可不行，”小羽的语气坚决起来，“耳朵眼都不打，将来怎么嫁人啊，干脆就让老板帮你打好了。”
　　“我的手艺你就放心吧，一点不疼。”老板呵呵一笑，“买耳环的不只有女孩子还有男孩，我可是给男孩打眼打了十年了。”
　　龙城照看着手里的小东西犹豫起来。
　　“你要是打了，我们就可以戴一样的了。”小羽笑脸如花，“老板，来两对一样的！我们买这么多便宜一点，6文一对好了！”
　　“不行不行，小姑娘你太狠了！加一点加一点。”老板板起了脸。
　　“最多给你13文两对。”
　　“那我可是亏本的呀！这样好了，打眼免费，给你们8文一对如何？这已经是关门的生意了，不亏本就算了。”
　　“算上打眼也不贵了，你觉得呢？”小羽看着龙城照。
　　龙城照看看四周的人群，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小东西。
　　“真的...不疼？”
　　“真的不疼，我用十年的信誉保证。”老板笑呵呵地。
　　小羽摸出十六文铜钱交给老板，拿了两对翅膀耳环，自己把原来的卸了，把新的戴上，微微一笑说：“就差你了。”

　　卫良奇在很多年后，还记得那诡异的一幕。
　　热闹到耀眼的夜市一角，仿佛光线不能到达的所在里，有什么东西在柔柔地发着光。
　　居然是做梦也没想过还能见面的龙城照。
　　她穿着一身蓝色粗布上衣，灰白的齐膝裤，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绣鞋，一只手里还举着棉花糖，低眉顺眼地坐在一个肮脏的小板凳上，银色的长发都垂到地上去了，毫无防备地，那天一板一眼的臭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
　　她身旁仿佛是生意人的老人，坐在更深的黑暗处的乞丐，就在边上挑选耳环的男女青年...他们腾腾的杀气已经让夜市的热气都凉透了，那个家伙居然能这么无知无觉，还把自己的后颈留给别人！
　　一阵热血上涌，卫良奇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轻轻闪开一个故意来撞的家伙，拉开嗓门喊：“老妈找你半天了，再不回去家里就反天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浪荡啊？！”
　　龙城照一怔，迅速抬起头来。
　　居然是卫良奇，他不在东边的花市呆着，晃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人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从地上的箱子里迅速地摸出一把打眼器来。
　　一瞬间，龙城照表情变了变，回喊：“关你什么事啊，我就是不回去！”
　　“你还真的反了！”卫良奇已经走到龙城照身边，抓起她的手说，“跟我回去！”
　　“把眼打了再走吧，小哥，”老板笑，“钱都给了。”
　　“你还以为...”卫良奇突地沉下脸色，一脚把打眼器踹飞，“我也和这个傻子一样...” 又一个反踢将背后扑来的青年送出五丈外，“由着你们骗！”
　　一个人，又一个人，原本潜伏的人一个个站了起来，把他们围在当中，不过十二个，卫良奇心里计算着，没有问题。
　　突然，龙城照拉了拉他的衣袖。卫良奇不耐烦，“怎么了？”
　　是小羽，老板一手箍着她，一把短刀顶在她的脖子上，她没有求饶也没有说话，眼睛里却有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老板冷冷地笑了，“我们是息风岛御凤族，今天特地来取你的狗命！”
　　注：御凤族世代居住在京城东北150里外的海岛上，处于南北海路的要冲，而且逼近京城，故而近年王族计划将此岛征用为海军驻地，却遭到御凤族人的顽强抵抗。由于御凤族人有驾驭禽类的特技，加上灵兽鈞凤真器（与灵兽立下契约，能够使用灵兽力量的人）的力量，十多年来王军的征讨均以失败告终。然而，王家灵兽雪龙的真器----水侍龙城照的返京将直接改变双方的力量对比，故此御凤族人定下了在第二契约仪式(产生影侍)之前暗杀龙城照的计划。
　　龙城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老板还想再豪言几句，却被龙城照冰寒入骨的眼光一扫，登时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夜市的人们渐渐发觉了这里的异变，几位少女的尖叫之后，人们开始涌动着逃走，负责巡视的警卫的哨子响彻了夜空。老板狠狠地吸了口气，呸了一声，道：“有种的就跟上来！不过，佣人的性命对你们来说无所谓吧？！”随即一声唿哨，十来个人跳上屋顶，挟持着小羽快速奔逃起来。突然几声闷哼传来，有几个被什么人打倒，跌回路面，老板头也不回继续狂奔，可马上又停住了脚步。
　　前面，是三个练家子模样的汉子，卫良奇心道一声不好，竟都是武生院教过自己的师傅！一行人后面，也拢上来五六个黑衣锦装人，仿佛是前日在湖边施过奇袭的一帮，只是这次没有戴面具。看他们堂堂正正的态度，应该是官府身份。
　　龙城照站在地下，一手还拿着棉花糖，一手拉着卫良奇的衣服，后者正不能控制地流着冷汗，头脑里浮现出回去之后的可能的种种可怕境遇。
　　一名教头大喝一声，混战立刻开始了。
　　这帮刺客根本不是教头他们的对手，片刻工夫就惨叫着陆续倒了下去。只剩下老板和一名年轻人用刀顶着小羽的脖子，背靠背和追兵对峙着。
　　一名黑衣人喊：“把人放了，还有活路！”
　　年轻人冷冷一笑，发出一声尖厉的唿哨。众人连忙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援兵，又放下心来。
　　天空中传来一声更加雄壮的鸣叫。
　　众人还来不及抬头看，只觉一阵强劲的腥风扑面，眼睛顿时迷住了。等大家睁开眼，一众刺客已经没有踪影。
　　龙城照看着在天空飞翔的十来头巨鹰，皱了皱眉头，突然间冲了出去。黑衣人大喊：“大人危险！追踪请交给属下！”并追了上去，可惜脚程不够，眼看着和龙城照越来越远。教头们拿不定主意是追还是先把卫良奇带回去，可惜回头一看，卫良奇又不见了。
　　龙城照一动，被拉着的卫良奇也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她的身法居然这么快，自己需要拼尽全力才跟上。夜风飘起她的长发，也刮痛了自己的脸，没办法，这种速度之下，风也会变得和刀子一样。
　　龙城照居然还能说话，“你今天是偷跑出来的吧？”
　　卫良奇一惊，“你怎么知道？”
　　“休息日不是一个月才一次么。”
　　“知道得这么清楚，还问我干什么？”
　　“教头都追来了。不回去，不怕有麻烦？”
　　“...你怎么这么啰嗦。”
　　“别指望我会替你求情。”
　　“要你管！你还不是偷跑出来的。”
　　“说得也是。”
　　“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无可奉告。”
　　“被抓走的是什么人？这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今天为什么来夜市？来找人吗？看你也不像会逛街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卫良奇恨得牙痒痒，还是说了，“我确实是来找人的。”
　　“被抓走的人名叫应小羽，是我的侍女。你找的人对你很重要吧，找到了吗？”
　　“找到了，也没找到。”
　　“看到了却没去见吗？”
　　卫良奇开始吃惊，这家伙为什么对自己像明镜一样，对那么清楚的恶意却一点知觉都没有。
　　“算是吧。我站在路这一边，她就在对面，挺高兴的忙着自己的事情，一会她的家人喊她，她就进去了。”
　　卫良奇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了出来。
　　喧嚣的夜市，笑容灿烂的卖花少女，穿着普通但干净合身，齐肩短发里别着一串茉莉，身板在同年龄的女孩子里应该算高的吧，微黑的健康肤色，浓浓的眉毛，鼓鼓的嘴唇，眼角的痣和哥哥给她描述过的一模一样。她并不是抱着一捧花当路叫卖，花店是有门面的，[杨和记]，挺新的招牌，干干净净的铺子，铺天盖地的绚丽鲜花，空气甜香得令人头晕。
　　卫良奇呆呆地站着，看那十三四岁大的少女笑吟吟地忙着帮客人挑花，包好，收钱。突然，店子深处传来老太太慈爱的喊声：“青青，银耳汤好啦。”
　　少女应了一声，把门面下了一半，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跑去。
　　卫良奇手里的纸条已经攥得无法再展开，很快，就被丢到了地上，被风吹跑了。
　　“不见也好嘛。”龙城照轻描淡写地说。
　　“说得轻巧！你懂什么？！你明白我的心情吗？！”卫良奇突然被激怒了。
　　“我不懂，也不想懂。想去见，那就去见，自己决定的事情不要这么快后悔。”
　　卫良奇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间，周围景物渐渐荒凉起来，大约已经接近城墙了。
　　前面的人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但是速度还是没有减。
　　夜色如水，圆月当空，越过无人巡逻的城墙后一条银带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确实到了城界了，那条银带，便是护城河。
　　御凤族越过河界之后开始在天空盘旋，凉风送来他们得意的大笑，“怎么不追了？过不了河是吧？哈哈哈！”
　　这条护城河是保卫京畿的重要河道，里面布满了机关暗卡，冒冒失失跳进去一定会死的很惨。
　　龙城照恢复了淡定的表情，只是又咬了一口棉花糖，破坏了当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风景。
　　卫良奇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没有弓箭就没办法把这些人射下来，敌人没有携带弓箭就已经很够运气了。可是转眼之间，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卫良奇下意识地躲开，龙城照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一边看天一边吃棉花糖。
　　东西带着风撞到地面上，开出一朵巨大的火花，爆风把卫良奇的头发吹成了一个刺球。
　　卫良奇急忙看向龙城照，她呆呆地站着，衣服烧焦了几块，还在看手里光光的棍子，棉花糖已经被爆风吹跑了。
　　“连一根棉花糖的时间都不愿等了吗...”龙城照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
　　卫良奇顿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天空中，更多的炸弹落了下来。御凤族人得意地狂笑着，“王族走狗，现在就下地狱去吧！”
　　卫良奇叹了一口气，爆炸带来的热浪在瞬间消失，空气不出所料地寒冷起来，护城河的水流突然像喷泉一样向天空涌去，眨眼间就形成了一只巨手，把所有的炸弹都握在手心里。
　　炸弹就在凝结中的水柱里轰然爆炸了。
　　水柱已经固化成冰，在炸弹的冲击下，变成了无数冰刃急速四射，不及高飞的巨鹰也有几只被射伤，发出一阵阵哀鸣。
　　御凤族大惊，还没决定好继续攻击还是撤退，更多的冰柱从护城河里升了起来，如同无数巨手向天空伸去。
　　老板和挟持着小羽的青年相视一眼，不情愿地喊了一声：“撤！”
　　“把人留下！”卫良奇一声断喝，躲在冰柱后的身子猛地弹出，在半空中捉住小羽后，又一个空翻向下急速坠落下去。
　　青年大惊，沿着鹰的脖子伸手去抓却捞了个空。
　　冰柱的形状又变成了弯弯曲曲的滑道，卫良奇抱着小羽跌到冰面上，开始一圈圈地往地面滑落。更多的冰柱依然在向天空伸展，大有不得手不罢休的势头。
　　几声唿哨，御凤族人无奈地飞远了。
　　卫良奇和小羽冲到地面上之后还滑行了很久，在草地上蹭出一条宽宽的痕迹。
　　卫良奇定下神来之后，看着怀中的少女，眼睛闭的紧紧的，呼吸却还平顺，看样子晕过去了。
　　龙城照直到再也看不见御凤族人才解开法术，冰柱哗啦一下又落回河里，激起层层巨浪。之后，她回头看着卫良奇和小羽，却没有走过来。
　　卫良奇说：“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龙城照只低低地嘶喊了一句：“不要过来！”
　　卫良奇一惊，却看见她又开始发抖，手攥得紧紧地，身体却依然在慢慢往地上滑落。刚想过去，突然想起那个夜晚，她似乎也是在一阵颤抖之后，就......
　　卫良奇觉得自己突然不会动了。
　　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扫上他的后背，卫良奇回头一看，一名干枯瘦小的黑袍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河岸边，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卫良奇也惊讶地看着这位鬼魅一般神奇出现的老人。
　　老人慢慢地走过去，把不停颤抖的龙城照抱起来，对卫良奇说：“把那女孩带上，一起过来吧。”
　　卫良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在莫名其妙地服从。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抱着应小羽走在一条诡异的路上。
　　老人带着卫良奇走到城墙边上，不知怎的打开一扇本来不应该存在于城墙上的门，进去后有一段石级向下，之后就是没有尽头一般的通道。
　　通道里很暗，就算是眼睛适应了，还是只能隐隐看到这是一个两丈宽、一丈高的石砌甬路，墙上似乎刻着奇怪的花纹，但是实在是看不清。时不时地还有岔路出现，但老人总是毫不犹豫地左拐右拐，看样子十分熟悉。大家一言不发地走了好象一夜那么久，终于在前方出现了火光。
　　他们开始向上爬台阶。越走前方就越亮，空气也渐渐清新起来。
　　现在他们站在一所大殿里，到处都是灰尘，殿内的柱子上漆都掉光了，但是从残存的花纹和颜色来看，这里过去是非常辉煌的。正面的高台上应该曾经供奉过什么，但现在只剩下一堆灰扑扑的蜡烛倒在那里。
　　老人领卫良奇出了大殿，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之后，又向上爬了无数楼梯，面前终于出现了有许多房间的宽大走道。
　　老人示意卫良奇推开一扇门，把小羽安顿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床上，又退了出来，在门上贴上一道符。
　　之后，他们一直走到走道的尽头的房间跟前，老人又伸出一只手，在相对豪华的双面红门上画了几下，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令卫良奇毛骨悚然的是，门立刻开了。
　　老人吩咐卫良奇：“你就在这里等着。”
　　卫良奇只好停下脚步，从门缝里瞥了一眼，隐隐只看到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而且没有点灯。
　　门重重的关上了。卫良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傻傻地等在外面，一边瞎猜着神秘老人的身份。红门上也有莲花的图案，说不好，这里是龙城照出身的地方？
　　还好老人很快就出来了，在他关门的一瞬间，卫良奇听到一声压抑得变了形的呻吟，顿时紧张起来，“老丈，刚才的声音是？”
　　老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想惹麻烦的话，就不要多问。”
　　卫良奇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为何，又一次心跳起来。
　　老人说：“宫里来人之前你就在这儿守着，反正门上有结界，你是进不去的。”也不等卫良奇答应，就匆匆走了。
　　老人的脚步消失了，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卫良奇靠在门上，脑子里不知为何总是出现龙城照神气的脸，微笑的脸，生气的脸，淡定的脸，还有最后...强忍痛苦的脸。那一声呻吟在耳边不停地回放，烦死了，真的烦死了，可是自己又进不去，不能对她喊上一声“住口”。卫良奇烦躁起来，一拳打在门上，可是出乎意料地，门居然开了。
　　里面传出来一声嘶心里裂肺的惨叫，随着门的打开，声音又硬生生顿住了。
　　卫良奇的大脑一片空白，双脚自动地带着身体走到房间里，又反手关上了门。
　　无尽的黑暗里漂浮着一双妖异的金色眼眸。
　　眼睛眨了眨，一个嘶哑了的声音颤抖着说：“滚出去。”
　　卫良奇听见自己说：“如果我不出去呢？”
　　声音说：“那你就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悔恨。”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会悔恨？”
　　“你是个很爱后悔的人。”
　　卫良奇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怎么，你不敢试试？”
　　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卫良奇，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
　　一阵凉风吹过，怀里多了一个冰冷的小人儿，给他带来了预想中的清凉。龙城照攀上卫良奇的肩，拨开他的衣领，混乱的气息喷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卫良奇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皮肤被刺穿的那种痛楚。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只大一点的蚊子罢了......卫良奇想着，居然笑了出来，在养生堂里曾经有算命先生给自己算过，说是什么将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之类的，怎么就没算出来逃不过喂蚊子这种可笑的宿命？
　　怀里的人渐渐温暖起来，颤抖也停止了。
　　卫良奇松了一口气。
　　龙城照已经松开他，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看着卫良奇的眼睛。
　　金色已经渐渐消退，显示出清澈的深蓝眼瞳来。
　　卫良奇摸摸被咬过的地方，有个清晰的牙印，但是好像没有出血。还真的挺像蚊子。
　　“我说...”
　　“那个...”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大人先说。”卫良奇恭恭敬敬地。
　　“和我订下契约，做我的侍卫吧。”龙城照说。
　　“契约？什么契约？”卫良奇对契约这种事略有耳闻，在魔法色彩很重的失爱洲大地上，最强大的能力都是通过契约获得的，当然，力量越强，需要的束缚就越严格，契约持续的时间也越长。
　　“主从契约。我会给你不敢想象的巨大力量，作为交换，你必须向我提供你的血和保护。”
　　卫良奇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奴隶。”
　　“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龙城照盯住卫良奇，“只是我的。”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很有区别。”龙城照抬手从卫良奇的额角一路滑到喉间，然后渐渐拉紧他的衣领，声音也染上了魅惑之色，“跟着我，你会拥有一切，你想要什么，金钱，地位，还是你失散的家人？”
　　卫良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但是你的想法并不重要，”龙城照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血。不要以为这是你的筹码，除了你，还有一队人在争夺我现在给你的这个机会。”
　　“我不接受威胁，”卫良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
　　出人意料地，龙城照居然笑了，那种如同冰雪消融百花齐放的艳色让卫良奇顿时失了神，只听龙城照又道：“真是傻瓜，这样的乱世，自尊是最没有必要的东西…”声音细弱几不可闻。
　　“所以，你注定做不了任何人的奴隶，想要活下去，就跟着我吧。”
　　“我需要...考虑一下。”
　　“没时间给你考虑。要么现在，要么离开吧。”龙城照松开卫良奇的衣领，转过身去。
　　“契约会持续一生，对吗？”
　　“放心吧，用不了你一生那么久，”龙城照淡淡地说，“每代的水侍都只能活二十几岁，大概我也不会例外。最多十年,你就自由了。”
　　卫良奇心里一紧，在大脑作出选择之前已经向前一步，紧紧地环住了龙城照。
　　龙城照微微一震，转头用冰蓝的瞳仁看着卫良奇，里面没有任何的不安或是怨怼，只有深深的难以言说的寂寞，仿佛那里是没有人能够到达的孤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