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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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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几场雨后,山青水绿。野花仿佛一夜之间,将山河织成了锦绣。脚踏微润的青石板,头顶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投射下来,微风中飘荡着似有似无的清香。这是适合情人踏青的好天气好景致,少年却始终紧绷着脸,一身黑衣,像是生生从白天划了一片夜色出来。他沿着小路走到尽头,面前豁然开朗,碧绿的草地上在柔软的大地上起伏,上面一排排整齐雪白的,是大理石的墓碑。
少年熟练地走到一块墓碑前蹲下身,手指滑过清凉的石块,在“成纪74--91 浦落村良雄”上缓缓抚摸着,良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墓园,平时根本不会有人的清静之地,所以叹气声虽轻,也是远远的随风飘了开去。
守墓的老人从窗户里朝人声传来的方向瞅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给两个杯子上热茶。杯子很旧了,花纹早已模糊,边上也缺了口。老人憨憨的笑:“对不住了哇,我这里只有这样的旧东西。”
坐在对面的是一名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的青年人,长得十分儒雅,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戴一副黑色窄边眼镜,眼神温润如玉。
青年微笑举杯:“我就是喜欢旧东西,越旧的越好。”
茶是粗茶,他只抿了一下就放下,手指却一直在杯子上摩挲。
老人也笑了,喝了一口,满足的叹了口气,说:“老了老了,不过像这样的日子,也就算不错了。不用当兵,不用干什么活,也没人天天在周围算计你。。。邻居都是过世的人,安静的好得很。哪像前几年,天天打仗,到处都乱,要不是我命大,早活不到今天了。”
青年依然面带微笑,静静的听着。
老人把目光投向窗外,远远的可以看到少年依然半跪在墓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其实你也不用太想不开了,这样的地方,说白了,是给活人一个念想罢了。走的人已经走了,现在找得到墓,找不到墓,其实都没关系。。。你的父母一定已经转世到好人家去了。”老人看着远处说。
青年低头,喝了一口茶,才说:“话是这么说。。。你看那孩子,都呆那么久了。。。他常来么?”
老人无声的叹息一声,回答说:“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你认得那校服吗?领口上有红的草体龙字,”老人的口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得意,“国立神武院的哩。将来选出来了,都是要做大官的。可惜现在就苦了。那是他哥,兄弟两个在同一个养生堂长大,听说是四年前一场瘟病,整个养生堂就剩下二十来个人。。。他哥就是那时候没的。真是个傻孩子啊,选进神武院发的二十块银元,全拿来给他哥造墓了。”
青年也向少年的身影投以同情之色,问:“那他的父母呢?怎么就舍得把孩子送养生堂?”
老人眯起眼睛努力地回忆着,“好像都过世了。他是浦落村的,这话论理也不该提的,十几年前,咱们当今还小,又在外面,落过脚的村子都给先千岁爷给平了,大概就是那时候事情了......”
少年慢慢的站起了身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似乎有不愉快的视线落在这里,自己似乎...成了猎物。周围依然寂寂无声,守墓老人的小屋里似乎有什么客人。也许自己该走了。
“我该告辞了,多谢老丈。”青年彬彬有礼的起身,仿佛是一错眼的功夫,从房间里消失了。
老人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老了,老了。一个人喝茶,拿两个杯子干什么”
傍晚时分,远远已经可以看见神武院大门汉白玉砌成飞龙图腾,少年飞身纵上一棵大树,然后悄无声息地越过围墙落入了国立神武院。
还是全国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呢,少年冷笑,围墙边巡逻的卫士总是迟钝又糊涂。
“回来了?”
突然之间的询问让少年一惊,急忙循声望去,是一名同样穿着黑色制服的学生,但是年纪看上去大一些。
“社长1”吃惊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只是剑器社的社长岑太一,“您怎么会在这里?”
“晚上酉时,到怀远厅来。”岑太一淡淡地说。
“是!”少年习惯性的一并脚跟,嘴边又溜出一句:“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守卫说你常常从这里进来。毕竟过门限了,以后不要让别人太难做。”岑太一漫不经心地看着天空飞过的一群麻雀。
“...我知道了。”少年脖子后面渗出汗来,迟归可是要关禁闭的。
目送社长黑衣飘飘潇洒地消失在视线里,少年叹了一口气,看来井底之蛙竟然是自己,以后做人切不可太狂妄。但是,到怀远厅会是什么事呢?那里一向是接待贵宾(无非来挑人的王公贵族或者军队大员)的地方,难道自己的好日子竟然走到头了?还没到六年的培养期,就有人等不及了么......
神武院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官僚学府,自从初代的南成王建政以来,便神秘又辉煌的伫立在京师东郊。神秘,是因为学校对外保密,入学只有两种途径,一是历史悠久的贵族,这样的子弟一生下来就已经登记在册,他们的前途是可以选择的,根据本人和家族的意愿,可以从政(文生门),亦可以从军(武生门);另外就是从全国的养生堂里精选出来的出色拔尖的孤儿,他们经过重重严酷的考验,十二岁入学,培养六年之后,多半会成为军队骨干,或者王族、贵族的贴身侍卫。至于辉煌,已经到了接近传说的境界,代代文臣武将均是出身于此,百姓中甚至流传里面的生活比王宫还要奢华舒适。这一点,虽不中亦不远矣。
少年掠过树下的大道,绕过红色的巨石砌成一座座高塔,奔上一道山坡,穿过树林,面前竟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今天很早嘛!奇奇。”同样是黑色制服,一名个子高高,竹竿一般的男生笑嘻嘻的拍上少年的肩膀,一边递过一只方盒子,“你的狗粮。”
“我就不谢了。”少年接过食盒,“没你的事了,你可以滚回你的猪窝去了。”
“真是无情,用完就甩啊?下次一定要在狗粮里掺点沙子......”
“随你的便。”卫良奇嘴里淡淡的,手上却加劲将木质的盒盖掷出去,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而惹人扁的家伙,不,大名卫风余,已经退到十丈之外,清清爽爽的站那里坏笑,“你慢用...”
啪的一声,盒盖掉在了草地上。
卫良奇低头看着手里的晚饭---最为诱人的金黄色鸡腿上,有一个无比显眼的半月形牙印…卫风余每次带饭必然盖章。他皱皱眉,心思却飘到了另一个方向:如果那时候能有现在一半,不,四分之一的食物,一切都会不同了吧?
他三岁就成了孤儿,对家人的记忆几乎为零。哥哥大他五岁,当时在养生堂里,总是不停地对他唠叨父母还有妹妹的事情…在这一点上,他是嫉妒的,至少哥哥比他多了五年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喂,卫疯子!”卫良奇突然大喊一声。
卫风余的身影本来已经消失,突然又从树后冒了出来,“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今天我要晚点回去,记得给我留门。”
“靠,今天佳人有约?”
“佳人我可消受不起,”卫良奇冷笑,“岑社长叫我去怀远厅。”
“你被什么大人物看上了?”
“看上我什么?成绩又不是最好,出身就更别提了,我本打算混到18岁就顺理成章加入军队,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安安稳稳混个小军功好退休的。”
“你懒得出奇我是知道的,”卫风余大笑,“不过我劝你,这种好事还是想想就算了,该来的你躲不掉!”
“和最近陛下挑选亲卫队有关系吗?”卫良奇突然正色问道。
卫风余也收起了笑容,“这种消息是要花钱的,而我刚好知道你掏不起。所以,无可奉告。”
“不能赊一次?就一次?”卫良奇拿出招牌笑容,“这可是关系到我一生前途的事情,作为朋友,就不能破个例?”
“我做买卖向来童叟无欺,誓不二价,没有例外。”卫风余虽然也笑着,口气却是板上钉钉。卫良奇一时语塞,卫风余竹竿似的身子在暮色中晃一晃,就不见了。
“这个疯子啊。。。”他死心的没有再叫,瞪了那个牙印半天,还是抓起鸡腿狠狠啃了更大的一口。
卫良奇第一次在饭后没有躺在湖边发呆,而是在学院里逛了逛。
学院占地数百亩,有山有湖,生活区、教学区、训练区都相隔近十里,各类教头和服务人员上千,学生却只有数百。所以,卫良奇从训练区的湖边一路走来,也没有碰到几个人。此刻大多数人都在生活区度过本月最悠闲的一个夜晚(今天是休息日,晚上没有训练任务),只有几个体术狂人还在训练区苦练不已。教学区的主楼旁边火光熊熊,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上贴着满幅的启示:
兹于七月廿日,于本院武生内,甄选我王陛下贴身侍卫十名,年十五以上者准入校场。犹愿一战者,书本人姓名年龄籍贯,于七月十五之前投入铜壶为证。
以上
院长诸逊 某年月日
印
此刻两步外的铜壶边上倒是有几名学生,手里捏着纸谈笑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们看到卫良奇站在一边,笑声又大了一些。
“这个连姓也没有的贱民也想参加嘛。。。”
“我保证,他连教头那里的第一关都过不了!哈哈哈。。。”
“这小子我认识,功夫一般,一脸别人欠他的样子,一点教养也没有,是我们那组里的渣子!”
“说得过分了吧?好歹都是武生门的。。。”
“谈瑾小兄弟你刚来不知道,这些姓卫的家伙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靠祖先功业进到这里,再靠本人的手段建功立业;他们祖上不是乞丐就是流民,自己的子孙都养活不了,丢到养生堂要国家养,居然连他们都能进来,还由王族赐姓卫,我们贵族才有姓哪!神武院也算是堕落到底了。”
“老谢,说得好!”
称赞过后,那群人看着卫良奇一阵叹息,仿佛他站在这里是对神武院土地的玷污。
卫良奇转过头,决心无视他们。贵族派和平民派之间的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自己没必要跑去火上加油。只要自己不接口,他们倒还不敢直接过来动手。
“我看堕落的是你吧。”清脆的童音响起,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刚才说话最大声的谢乌孤笑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笑了,是因为他看到直视他的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诚然是个漂亮的孩子,头罩着灰色翻毛风帽,眼睛是清澈的深蓝,皮肤白皙得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一身浅蓝风衣也不是制服,根本是个还未入学的毛头;皱眉,是因为他看到了对方领口上绣着精致如生的白色莲花。
老谢在院里已经是第六年,论各个学生的背景资历可说是了如指掌,而他竟不知道这莲花是哪一家的徽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击还是忍下去。
“哪里的臭小子?懂不懂跟大人说话的规矩,还不报上名来!”老谢气势十足的回言。
“不知道我的来历,就不敢动手了吗?”孩子一语道破。
老谢心里一紧,感到周围兄弟们的眼神已经射了过来,无奈之下拉开架势:“小子!大哥这是为你好,现在长点教训对你有好处!”
“我可没有兴趣跟你玩,”孩子转头招呼卫良奇,“喂,你把他收拾了吧。”
卫良奇十分后悔没有趁空走开,忙说:“这不关我的事。”
“被骂了当然要打回去,”孩子老道地走到卫良奇身边说,“上吧!”伸手一推。
力道不大,卫良奇本没有在意,但是自己的腿脚又被一拌之后,就不由自主地朝老谢那边跌了过去。老谢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敢过来,不防之下,两个人撞了个满怀。空气一时之间似乎凝结了。卫良奇无奈,吸一口气,蹲身抱住了脑袋。
一阵毫不意外的拳打脚踢。尘土扬起,遮住了所有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