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衣》锦屏

1、楔

　　她一手提著丝履，一手提著青丝罗裙的裙摆，踮起左脚，在一格一格的玄色宫砖上跳来跳去，转身时，隐约看见敞开的红漆宫门外，站着一个着黑色金绣龙纹袍服的男子，一个宫人弯着腰走近他，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抬眼，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很久了，他总是突然出现在宫门外，从她记事起，只是远远地，望着里面，不曾踏进半步。
　　她想知道那是谁，却不会有人告诉她，因为她不会开口问，她的乳娘，是个哑子，而她，生来就生活在一片寂静中，声音，只是清晨早起的鸟鸣，雨打屋檐的轻泣，风吹树叶的摩娑。还有，还有母亲偶而清醒时的琴抚。却始终，没有人的声音。

　　直至有一天，她听见母亲的房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瓷碎声，乳娘一脸慌张的冲出宫门，不多时，便来了许多宫人，还有些穿戴一色墨绿儒衫、玄色纶巾的男子，原本的寂静不见了，满殿的人在走动，他们的嘴张张合合间，噪杂的声音，让她不禁皱起眉来。她想，她讨厌人的声音。随后，那个常常站在宫门外的男子，也来了。他一进来，便突的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惊恐地俯跪在他脚边，乳娘就在小小的她身边，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乳娘的身体在颤抖，然，她只是站着，毫不避忌的看着门口的他，乳娘扯了扯她的裙摆，她皱着眉，一敛裙裾，往侧移了两步，乳娘的头，垂得更低了。
　　那男子，走到她跟前，微微矮了身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还有她额上的美人尖，一声极轻的叹息自他唇间逸出，她仰着小脸，不解地望着他，褚色的眸子里，带着孩子的天真。他拉了她的手，往母亲身旁走去。
　　他，将她的手握得那般紧，每靠近母亲一点，手便被握得更紧一些。

　　母亲安静地躺在藤制的睡椅上，夕阳霭红的光，透过轻薄地白色窗纱，落在她脸上，宫窗精美的镂花，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阴影，苍白细致的面容，祥和的，有如斋堂里供着的白玉观音，已不见血色的唇，微微抿着，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好似在笑。
　　那男子松了她的手，跪在睡椅旁，指尖轻轻抚着母亲的脸，喉头轻轻颤动着，她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清透的液体，从他的眼眶滑落，落在他与母亲交缠的十指上。她听见，轻轻的呜咽声，望着那滴液体，她的心弦猛地绷紧，后背隐隐作痛，细长轻浅的眉轻轻一蹙。
　　满殿的人，都安静地在两人身后跪着。
　　她可以清楚地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因紧张，而显得急促。她突然想起母亲睡时的呼吸声，轻细绵长。但自从那天后，这些跪在殿里的人，除了乳娘外，她再也没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他们和她的母亲一起，在那一天，在那个暮春的午后，一同消失。

　　那一年，她，八岁。

　　她依旧住在这里，只是来了一个温雅如玉的女子，她教会了她说话，识字。她告诉她，这里叫清思院，其实，是冷宫；她告诉她，那个男子叫明昕，是这个王朝的主人；她告诉她，她的母亲叫明暶，是那个男子的姐姐。一切都是她告诉她的。那个女子，叫明暎。
　　她依旧喜欢提着裙摆，在玄色的宫砖上跳着，只是偶而，她会坐在母亲的琴桌前，抚着琴木上精美的雕花，还有右侧面上的刻纹，她记得，在母亲离开的前一天，母亲用发簪在那里刻下了什么。现在，她终于识字了，那里，刻着的是一行小篆。赠女莲衣。

作者有话说

　　旧文翻新，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