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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南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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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公,为什么娘不让我为爹爹报仇啊?是仇家很厉害吗?”杨过虽然没有问穆念慈却耐不住性子问了丘处机,当然是在去终南山的路上。
丘处机没想到这孩子会问这个问题,不知如何作答。当年的事郭靖曾对他说起过,其中是非曲折他是知道的,但是面对一个十岁的小童,这种事能说吗?于是他选择了大部分大人应对孩童的方法:“这事情很复杂,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师公再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那是谁害死他的?”杨过不依不饶。
“现在你知道了干什么?难道还能上门去把人杀了吗?”丘处机有点怒了,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以后说便以后说,难道他一个出家人还会诓她不成?
见可亲的师公发脾气了,杨过便悻悻然闭了嘴,心头疑问却越来越大。为什么每个大人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娘亲如此,师公如此,就连那个尹志平师叔也是避不作答。有时面对孩子的疑问应该及时解惑,欺骗固然不对,隐瞒也只会让他心中的雪球越滚越大。
不过这是杨过第一次出远门,虽然新丧母,夜里常常一个人哭泣,路上却也常常眨巴着眼问东问西。由于三人并不赶着回终南山,又见杨过面上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是这么个小娃儿能把心事藏得多深?于是尹志平问过丘处机后便也给杨过买了匹坐骑,教她骑马控辔,让她有所消遣。不几日杨过便已熟练,少年心性,便常常一马当先。
过得两日,三人渡过黄河,来到陕西。此时大金国已为宋蒙联军所灭,黄河以北,尽为蒙古人天下。
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的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冈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只不过寒冬时节水田干涸,蔬圃无菜甚是荒凉。这北方的风物和江南水乡大不相同,杨过大感惊叹。
三人一路上冈,中午时分到了冈顶的一座普光寺,坐在寺附近一处松下石凳上吃干粮,一转头,忽见松后有一块石碑,长草遮掩,露出“长春”二字。杨过心中一动,走过去拂草看时,碑上刻的却是长春子的一首诗,诗云:“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枉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尹志平问道:“你知道这上面说了什么吗?”
杨过挠挠头道:“师叔别笑话我了,我只识得几个大字的,只是看这诗好像是说天下人很苦……这个长春也是咱们全真的人么?”
此话一出,丘处机和尹志平对看一眼,便哈哈大笑。尹志平笑道:“这长春真人就是你师公啊!”
“师公名字明明不是长春啊。”杨过仍然不解。经过尹志平一番解释才知道,道家出家人虽然都有道号,但是本名也不弃用,不像佛家那么森严,顺便告诉她全真七子分别是哪些人物,除了谭处端早逝,其他六人皆收了不少佳弟子,是以全真教在江湖中声望愈来愈响。这不过是路上的一件小事,倒是让丘处机生出要好好教杨过读书识字的想法。武林中人江湖儿女自然是不必在乎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鬼话。
三人说笑间便吃完了干粮便要继续赶路,此地已是山路,马匹难行,于是弃马改为步行。丘处机怜杨过年幼体弱,便让尹志平负着她。
杨过见尹志平虽然负着一人,奔行山野间竟然不落后于丘处机,便又是一番惊叹,只觉今后在重阳宫要好好学艺,也要习得如此本事。殊不知是丘处机故意放慢速度等着尹志平追上他。原本他是想自己背负杨过,不过尹志平是他的得意弟子,便有心一试。因着这些年尹志平处事才华渐显,帮着郝大通处理教中事务难免分了心——此时全真掌教虽仍是马钰,但教中事务多交与郝大通,马钰则潜心修行——却也仍然是稳占第三代弟子中翘楚之位,便让丘处机生出后继无人之感慨。
他见杨过资质不错,便生了期待,也许全真教第四代可以指望她。只可惜她是个女娃儿,全真教女徒甚少,其武功路数也不适合女子修习,故孙不二虽然有王重阳这五绝之首做名师,占了全真七子的一个名头,其本身武艺却差各位师兄甚远,甚至第三代弟子中都隐隐有人要超过她,这也是全真教内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想到女弟子,丘处机便想到了古墓派,或许也可以把杨过送到古墓门下学艺。他心念一动,却又哑然失笑,这古墓派当年肯收小龙女是因为彼时小龙女尚是襁褓中的婴儿,而现下杨过已经是活蹦乱跳的十岁小女娃啦,况且今年古墓掌门新逝,古墓派哪里还肯出面帮全真教这个忙。如果周师叔在就好了,这小顽童让老顽童带,也可以让他老人家在重阳宫多呆些时日。
又一转念,其实更有资格操心杨过未来的是郭靖夫妇,只是那日找到杨过时便修书给桃花岛。以前是有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在岛上盘踞的传说让渔家人不敢前往,现在桃花岛易主了,渔夫们仍记得那些恐怖的传说,是以虽嘉兴离桃花岛不远,却甚少有人愿意去那里,所以他只有嘱托江南七怪的旧识转交书信给郭靖夫妇,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耗多久。
说不得还是先教她识文断字句读之学吧。
想他丘处机一生快意恩仇,杀伐决断决无迟疑,居然在杨过前程上顾此失彼,下不了决心。
过不多时,三人便来到重阳宫。丘处机带着杨过拜见了掌教真人马钰和其他几位留在全真教的师兄弟们,全真六子都知道当年那一段公案,得知杨家有后,也是十分欢喜。而后因尹志平忙于教中事务,便荐了这个与他交好的师弟来照料杨过,于是丘处机便让李志常带着杨过读书习字。这李志常便是当年随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召远赴西域一行中的一员,著有《长春真人西游记》,是全真弟子中难得的文武全才。过得几日,丘处机认为全真门下如此多人还怕照顾不好这么一个小孩子?于是心中豪气顿起,早忘了要好好调教杨过的决心,就又去行走江湖了。
杨过悠闲的重阳宫生活就此展开。众人怜她孤身一人便也常常关照她,每天除了读书习字竟也没有别的事,由于天生聪慧,以往穆念慈也会教她识字,竟也将深奥的道德经背诵了大半,只是常常去请教李志常那些晦涩难懂的语句。
而她比较期待的是习武,一路上看丘处机和尹志平高来高去无所不能,让她很是羡慕。但是在重阳宫呆了几日都没有来跟她说拜师一事便觉得纳闷,又因她心中笃定自己将会拜入全真门下,就如同她早逝的父亲一般,于是常常扮成男孩子混在俗家弟子里面偷听师叔伯们传道授业。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那些第三代弟子谁不知道她是丘处机带回来的小女娃儿?丘处机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们要好好待她,想她迟早也是同门,而三代弟子也大都是少年人,玩心重,所以也没人去拆穿她,常常互相调侃:“杨丫头去偷听你传授武艺啦?”“没有啊,今天她不是跑到崔师兄那里去了么?看来崔师兄比较有孩子缘啊……”
除了学文“习武”,杨过的副业还有去重阳宫附近探险。除了后山那片禁地,基本上终南山上对她而言已了若指掌。
这天杨过还是扮成小男孩的样子想要混到王志坦那里偷听,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师父,你说杨过那丫头那么野,还不是我们全真教的人,便到处偷学武艺,大家还纵容她,究竟是为什么?”杨过听得别人议论她便隐在柱子后面,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说她的。
“一个丫头片子能学到什么?不过大家觉得好玩就让着她呗。”杨过认出来了,这对师徒就是赵志敬和鹿清笃,平常眼高于顶的一个师叔,不过武艺真的不赖,所以也有去他那里。
“可是师父,能让丘师伯祖亲自带回来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啊?”鹿清笃显然是不懂就问的好徒儿。
“听说是一个故人的孩子,那个故人来头不小。”赵志敬故意卖弄着。鹿清笃忙问是哪位。
“她爹可是大侠郭靖的结拜兄弟……”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鹿清笃的惊呼,虽然此时杨过还不知郭靖是谁,却也知道真的是来头不小。很满意于鹿清笃的反应赵志敬接着说:“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郭大侠名满天下而她爹却没几个人知道吗?”
这次赵志敬没有等鹿清笃的问话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这件事我们这一辈的都知道。她爹可是作奸犯科的大恶人,虽然曾经也是全真的门人,但是后来实在是不成器便让丘师伯给逐出全真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连郭大侠都不愿意承认有这么一个结拜兄弟呢!所以啊,冲着全真教和郭大侠的面子,知情的人都不愿意说出去。还有她娘,看她爹风流倜傥就倒贴过去,熟料她爹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对她始乱终弃,生她的时候还是大姑娘,啧啧,伤风败俗伤风败俗!”鹿清笃也在一旁啧啧称奇感叹世风日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来杨过那小妮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说话间两人渐渐走远,却没有看见柱子后面杨过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满目愤恨。